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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7日 星期六

【雲綱】側耳傾聽


  很久以前發表過的雲綱文,直到現在還是自己創作過很喜歡的前幾篇。
  不愧是當年懷抱著對委員長深深的愛創作出來的(無誤)

  ※




  他想,他是被雨聲給驚醒的。


  ※


  "淅瀝瀝──淅瀝瀝──"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早上,雲雀恭彌一下子醒了過來。


  一睜眼,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朦朧的昏暗,待視線逐漸清晰時,雲雀恭彌才知道原來已經早上了。


  "八點半……"瞥了一眼旁邊櫃子上的鬧鐘,他如此想道。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醒,似乎是毫無預兆地就突然醒了,又或者是因為聽到了外面的雨聲。但當他睜開眼睛的霎那間,他的耳邊閃過的,卻不是外頭不斷敲打窗戶的雨聲、也不是"金槍魚"走進房間所發出的"喵嗚~"聲。


  那是一個,令人有些懷念的聲音。而認識雲雀恭彌的人都知道,雲雀恭彌這人是從不緬懷過去的,甚至連回憶,他都認為是一種浪費時間。而此時竟會使雲雀恭彌感到懷念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


  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再聽過那個人的聲音了。甚至久到,當他想再重新回想時,似乎都成了一種極為遙遠的飄邈回音。輕輕飄飄的。



  "──雲雀學長,我──……"


  嘖!


  雲雀恭彌不禁在心中狠狠地甩了一下頭。他在想什麼呢?想再多也是無用的。不管再怎麼想,最終也只是過去而已,已經過去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再想,不論是人、事物,還是──……


  當雲雀恭彌走進浴室洗完臉時,他的神情不禁有些若有所思。


  「喵~」


  一個微弱聲音猛然打斷了雲雀恭彌的沉思,他轉頭一看,只見那隻背有褐紋的小白貓正倚在門邊,身後的尾巴不時甩啊甩的,一雙仰頭望著他的眼睛也水汪汪的,無辜得緊。


  「餓了嗎?」雲雀恭彌問道,並拿起一旁毛巾擦了擦溼漉漉的臉龐。


  「喵~」小貓只是再輕輕地叫了一聲,並甩了甩頭。


  接著在雲雀恭彌踏出浴室時,牠也立即跟出,並走在雲雀恭彌的前面。


  走到廚房,雲雀恭彌從洗碗槽中拿出了一個盤子──那並不是隨手拿的,盤子的上方還印有"TSUNA"的書寫。雲雀恭彌把盤子放在地上後,接著又從冰箱中拿出了一盒已開的牛奶,並彎下腰來,把牛奶給盛滿了一整個盤子。


  在中間過程裡,那隻褐紋小貓一直都只是乖巧地坐在一旁,不隨便亂叫也不亂抓桌腳,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邊(還不時甩了一下後面尾巴),直到雲雀恭彌倒完牛奶起身後,小貓才站了起來,並輕輕地走到盤子前,低下頭來乖巧舔著牛奶。


  見小貓開始舔牛奶後,雲雀恭彌的唇角也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弧度。接著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並拉開了餐桌旁的椅子逕自坐了下來,頭也轉向了左手邊的窗戶。


  "還在下雨嗎……?"在看到窗外依舊有雨點不斷地砸到玻璃窗上時,雲雀恭彌這樣想道。


  其實那雨聲也不會特別大,畢竟雲雀恭彌的窗戶都是加過兩層的,縱使冰雹砸在了玻璃窗上,還有第二層特別加工過的防彈玻璃可以抵禦。平時雲雀恭彌房內的窗簾也是厚重地全部拉上,即使早上了也不一定會有陽光照射進來。那麼,他又是為什麼而突然醒過來了呢?


  "果然還是那個夢的關係嗎……?雲雀恭彌不禁這樣想道。


  雖然雲雀恭彌一向是不信什麼夢啊、幻覺啊、回憶啊這種虛幻又不切實際的東西,但此時他卻把頭往後微微一仰,望著上方沒有亮起來的吊燈,他的腦子一時間是一片空白。


  「喵嗚~」


  就在此時,那隻小貓又輕輕叫了一聲,雲雀恭彌撇臉一看,原來是牛奶已經喝完了,小貓也正在他的腳邊蹭啊蹭的,與其說是提醒不如更像是撒嬌。

  
  雲雀恭彌把那隻小貓給抱了起來,放到無一物的餐桌上任牠玩耍後,他也拾起了那已空的盤子,並拿到洗碗槽下沖洗著。冰涼的水柱嘩啦啦地不斷往盤子和他的雙手注下,彷彿在清洗盤子同時,他腦中原本還混沌的思緒,也因為這水聲和清涼而逐漸清晰了起來。


  ──可是,他的大腦是什麼時候開始混沌的呢?以前還不會這樣的,以前他的大腦總是非常地清晰,即便在睡覺時,也是清晰到連那人想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床邊時都感覺得到──


  突然,雲雀恭彌猛然按住了自己的頭。


  怎麼又提到"以前"了?不是早就不該去想"以前"了嗎?緬懷過去的事不會讓人進步,只會讓人不斷沉浸在過去的事當中而不想起來,所以人會停滯、會逐漸退步都是因為不斷緬懷過去的關係。他不一樣,他從不緬懷、從不回憶、從不想到"以前",因為────


  『鈴鈴──鈴鈴鈴──』這次是一陣響亮的電話聲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抬起頭來,雲雀恭彌一下子把水龍頭給扭緊,把盤子隨手放進碗籃裡後,他立刻從木質心的走廊通到了主廳,並把沙發旁的小桌上不斷響叫的電話給立即接起。


  
  「──喂。」


  『雲雀。』


  從聲音就知道來者是誰,所以雲雀恭彌也不出聲,只是靜靜地等對方開口,看這次又是用了什麼樣的理由。


  『雲雀,那人……那人的生日快到了。』


  「…………」


  『我們在想……在想要不要一起去看他……你要不要也去?那人一定會很高興──』


  「──不去。」不等那人說完,雲雀恭彌立刻就掛斷了電話。


  當那不自然的撞擊聲響起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了。


  「…………」手離開話筒後,雲雀恭彌頓時感到有股暈眩感從腦門直衝而來。他不禁一手按住了眼前,並順勢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一坐下沙發,那陣暈眩感更是嚴重衝來,甚至還帶了些微微的刺痛感。


  "──那人的生日快到了,我們在想要不要一起去看他……你要不要也去?"


  
  「……去了又如何?」似是嘲諷,雲雀恭彌說完後不禁長長地吁了口氣。


  想想,從他搬出了那裡以後,這幾年來到底已經接過多少類似的電話了?打來的或許不都是山本武,有時是那個銀髮、依舊忠心耿耿的忠犬,有時是那即使已趨平穩、說話卻依舊不離"極限"的傢伙,有時是總待在那討厭傢伙的女孩……


  但不論是誰、又用了什麼樣的理由,卻從來不脫一個人──而他的回覆也始終只有一個。


  生日到了又怎樣?新年到了又怎樣?聖誕節到了又怎樣?任何意義都沒有。去看那個人早已成了一種不知怎麼行成的例行公事,不管用什麼樣的理由、不管去了多少次,都只是欺騙自己的一個手段和安慰罷了。卻不會增加什麼、改變什麼,甚至是……得到了什麼。


  已經沒有意義了。他不禁這樣想道,早就已經、沒有意義了。不管是那個人、彭哥列,還是整個黑手黨──……


  突然,電話又開始響了起來。這次雲雀恭彌頭轉都沒轉,直接伸手壓下了『留言鍵』。


  一聲『嗶』過後,草壁哲矢低沉平穩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了出來:


  『喂?恭先生您不在嗎?……好吧,那我就用留言的方式。您交付的事情我已經全處理完畢了,傳達給風紀財團的事也是。可是……』語氣略有一頓,像是有些猶豫。


  但接著,草壁的聲音又繼續了下去: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恭先生,當您宣佈要解散風紀財團時,我依然不敢相信……當然我不是想質疑恭先生您的決定。但是……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見到恭先生了,儘管曾上門找您,您也總是不在。我總是不知道恭先生您到底在想什麼……從那個時候開始,您就好似整個人失蹤了一樣。要不是還可以用電話連絡,我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嗎?哼,哲從以前就是這樣,總是擔心有關他的任何事情,甚至連那個人的事,都被歸類到了他的事情裡……


  其實,也不是真的不在,只是有時候哲來拜訪時,他因為嫌麻煩而不想去應門罷了。但或許大多時候他真的是不在的,畢竟他有時出遠門是不帶手機的,所以或許草壁也有來過幾次,只是他真的不在罷了。


  『那麼……我想說的事就只有這些,如果恭先生聽到了還請回覆我……畢竟,澤田先生的事,已經是──』草壁話還沒說完,雲雀恭彌卻已經先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並一把扯掉了電話線。


  草壁的聲音瞬間中斷,估計在另一頭的他頓時會很錯愕吧?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是草壁沒注意到,只要是有和他接觸過的任何人,都知道不能在他的聽力範圍內再提起那個名字的……



  那個、令人可恨至極,拼命想忘、卻又忘不掉的名字。


  「喵嗚~」


  就在此時,一個輕巧無比的東西卻突然躍到了他的膝蓋上,他知道是什麼,也沒有想把『牠』給趕下的想法。拿開按住雙眼的手,當那隻褐紋白毛的小貓再度躍入他的視線時,他不禁微微地笑了:


  「你倒是挺乖的,和那人一樣,總是只睜著一雙草食動物般的眼睛……不過,他倒是沒像你這麼大膽,每次才要靠近他時,他總是會不自覺地發抖……」才講到一半,雲雀恭彌就突然停了下來。



  ──他……剛才又……?


  雲雀恭彌不禁以手捂住了嘴巴,睜大的雙眼有些不敢置信。他是怎麼了?怎麼今天會這麼多話?怎麼今天會一直……難道,真的是因為那個夢的關係嗎?因為太深刻了,所以即使到現在,依然會不自覺地想到……?


  在夢裡、那個不切實際的夢裡,意外地出現了那個人。那個、好似是正望著他,唇角還含著一抹笑意的人────



  "──雲雀學長,我……"



  ──可是,他到底在夢裡說了什麼呢?感覺好像是很遙遠以前的事……嘖、別扯了,他從不去想以前的。


  接著,雲雀恭彌把原本捂著嘴巴的手,緩緩地往上移到了眼睛上,然後完全蓋上,直到一片漆黑。


  是的,他從不去緬懷過去的,從不。


  ※


  其實,他們之間的相處時間,並沒有說特別的多。


  雖然後來又產生了另一種關係,但其實他和他之間的相處並沒怎麼改變。


  那個人平時依然都和另外兩人一起行動,不論是上學、體育課、中午,甚至是平常下課時,他是總會在走廊上或是校園裡無意間地碰到他們。而每到那時,其中那銀髮的總是會先憤怒地掏出手中炸彈、接著那最高的會無害笑著阻止那銀髮的。最後,那個個子最小的,總是會怯怯地從最後面走上前來,並怯怯地抬起了臉、怯怯地對他揚起一抹微笑:


  「您好,雲雀學長。」


  「嗯。」


  然後,他經過了那個人的身邊,那個人也沒有刻意叫住他,只是先頓了一下腳步後,接著就和另外兩人再度離去。


  他們每天的對話,似乎就是這樣的開始和結束。



  ──至少,看在他人眼裡是這樣的。



  「--雲雀學長!對不起我遲到了!」慌慌張張地推開了接待室的門,澤田綱吉差點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三十秒,這次有什麼要申辯的嗎?」


  「呃、呃……因、因為要勸獄寺君先回去……所以花了一些時間……」


  「不通過,咬殺。」


  「雲、雲雀學長──!」澤田綱吉頓時欲哭無淚。


  接著,他悄悄地揚起了一抹弧度,很輕很輕的。


  「耍你的,草食動物。」他揚起一抹惡質微笑道。


  「什、什麼啊,雲雀學長……」澤田綱吉會先一愣,接著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倒不如說是鬆了一口氣。


  他含笑不語,只是走上前去,伸出手來揉了揉澤田綱吉那總是蓬鬆的褐髮:


  「走了,草食動物。」


  「啊,是、是的……!」澤田綱吉每次都會紅著臉低下頭來,但還是會老老實實地跟在了他的後面。



  ──但是就算,他們之間的相處時間沒有特別的多,但每次放學時,他總是會叫那個人和他一起走。不是為了想向另外兩人爭取什麼或炫耀什麼的,就只是、想和那個人一起走。


  不需要在校園中每天膩在一起的每一刻,不需要每天像在炫耀全校的不定時廣播和報到,不需要每分每秒,都讓那隻草食動物乖乖地待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他們之間,其實並不需要什麼額外特別的約定,當初他們會在一起,純粹就只是那方面的感覺對了、契合到了,所以他們才會選擇在一起、所以才會產生了另一種關係,可是並不是為了『約定』和『束縛』,而把對方綁死在自己身邊。不是的,其實不管是雲雀恭彌還是澤田綱吉都很清楚,他們當初並不是因為那樣才在一起的。就是因為了解、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會即使看來平淡、看來毫無感情起伏,但他們依舊還在一起、他們依舊沒有分開。


  有時候,比起那種激烈得只會讓人感到煩躁不安的感情,這種平靜得恍如淡水的,反而更能合雲雀恭彌的味。



  ──不過,話雖這麼說……


  望了一眼正走在自己身旁的澤田綱吉,雲雀恭彌不禁心有忖度。


  雖然當時只是信口提起的,但等實際做了以後才發現,其實他並不討厭,這種和澤田綱吉兩人一起回家的時候。甚至應該說……還滿……『喜歡』的。雲雀恭彌這人鮮少會產生『喜歡』這樣的想法,而當他覺得非常自然、甚至自然到毫無罣礙時,那就會被他歸類到『喜歡』了。



  「──雲雀學長?」


  「嗯?」


  「看您好像在恍神呢……還好嗎?」澤田綱吉的表情有些擔心。


  「……沒事的。」其實他想對澤田綱吉說,不用特地加敬語的。


  他記得……其實他已經忘記是哪一天了,小嬰兒曾有來學校找他。當他還不明白小嬰兒來的用意時,對方卻已經揚起了一抹詭異十足的微笑,稚嫩的嬰兒嗓音不像嬰兒,反像披了羊皮的狼。


  『沒想到啊,雲雀。』小嬰兒第一句話就是這麼意義不明。


  『……你指什麼?』他本來以為小嬰兒是已經知道他和草食動物之間的關係,所以來虧一下的──反正他想也沒任何事情瞞得過小嬰兒,何況是關於那隻草食動物。


  『沒想到,你是這麼容易就滿足的人。』


  『什麼意思?』話中的調侃意味在他聽來有些不太舒服。


  『沒什麼意思,你最好還是看緊些蠢綱吧。別看我學生那樣,他可是很搶手的。』小嬰兒只留下這些話,接著就像來似的又從窗戶迅速離開。


  『…………』


  低頭望向了澤田綱吉,雲雀恭彌從那張有些低下的臉上只看到了有些膽怯的緊張和一股淡淡的歡喜。他知道澤田綱吉一向是藏不住心事的,所以只要呈現在他臉上的,就定是最真實的感情──尤其是在他面前時。


  其實,這樣沒什麼不好。雲雀恭彌不禁這樣想道。


  小嬰兒的話他不是不懂,但他不覺得他們現在的相處有什麼不好,不互相束縛、不互相約制、不因為關係改變而連那已經習慣下來的相處跟著變質──或許,真如里包恩所言,雲雀恭彌是一個意外容易滿足的人,可是那也是因為他有著一股絕對的自信。


  他有自信,這隻草食動物只會是他一個人的,現在是、未來也是,只要他這樣覺得,那就永遠都是。不管誰想從自己的身邊帶走他,最終結局也只會被他給狠狠咬死。


  他有這股絕對自信和認知,而他知道,澤田綱吉也有,不然他們不會維持這種相處模式這麼久。


  「──這樣啊……」澤田綱吉頓時鬆了一口氣,「我本來還以為,是學校的事太多,讓雲雀學長有些疲累了。」


  「我怎麼可能會疲累。」雲雀恭彌立即回道。


  澤田綱吉先是一愣,接著他忍不住笑了,一如那平時看來總是暖暖的微笑──雖然其實雲雀恭彌並不討厭。


  「是,雲雀學長不可能感到疲累的。」


  「…………」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但他總覺得好像被對方虧了。


  「雲雀學長?」


  「……吵死了,咬殺。」


  「咦……」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猛然被咬了一口。


  澤田綱吉的嘴唇很脆弱,就和他的人一樣。初次咬下時還以為會薄得當場咬碎了微血管,弱弱得毫無抵抗力,連著那血液都彷彿在瞬間就會染上了整張唇。艷麗得緊。


  所以,雲雀恭彌總會在咬下後,再惡意地舔吮了一下,瞬間一股帶鹹的甜腥味充斥了他的口中。


  接著,他頗為滿意地望著澤田綱吉在被他又咬又舔吮過後,瞬間以手捂住冒著血的唇瓣,並用那雙頗為幽怨的濕潤眼眸瞅著他瞧,連聲音聽來都有些悶悶的:


  「雲雀學長,您太過分了……」不能仗著這份優勢啊……


  「我就是這麼過份。」雲雀恭彌得意說道。



  ──不得不承認,就某方面而言,這隻草食動物還真的滿投他所好的。


  ※


  「喵嗚~」


  突然,小貓一下子跳下了他的膝蓋,雖然動作十分輕巧,但其聲音還是吵醒了他。他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沙發上就這樣睡著了。



  "──居然睡著了……"


  他立刻從沙發椅上坐了起來,望著那隻小貓登登登地走向了落地窗前,接著就乖巧坐下,後面的尾巴照樣不時甩阿甩的。似乎看落地窗的雨中景象看得頗為專注。


  那個像似人的坐姿讓雲雀恭彌頓時有些莞爾,他頓時站了起來,並同樣走向了落地窗前。伸手一拉,瞬間本來才一半的景象立刻被拉成了一整幅,雲雀恭彌把窗簾用帶子綁了起來以固定。接著被雨水打溼的模糊景象就這樣整個呈現了開來,有些像還沒乾的油畫。


  「喵嗚~」


  轉過身來,小貓有些撒嬌似的以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褲管,這時他才發現他還沒換下睡衣。於是他先低身摸了摸小貓的頭,接著轉身重新回到房間,從衣櫃中隨手抽出一件白襯衫(反正他的衣櫃裡有一半都是白襯衫)就這樣直接換下。嗯?但是他怎麼會有這麼多白襯衫的?──


  
  ──『雲雀學長穿白襯衫很好看呢。』


  …………


  不,他並沒有在想那個人。雲雀恭彌立刻搖了搖頭。


  他不可能再想起那個人的,有關於那個人的一切、甚至是他的名字,雲雀恭彌本來已經決定不要再想了。免得每次想到,都只會咬碎了滿嘴的可恨和一股莫名而來的憤怒。至於憤怒是什麼雲雀恭彌也不知道,但他就是覺得憤怒、覺得煩燥,只要有關那個人的都會讓自己感到煩躁。與那個人有關的人、有關的事情、有關的東西、甚至包括那個人的名字──


  
  ──僅僅想來,就會備感可恨地想當場咬碎了上下排的牙齒。


  「喵嗚……」從門口晃了進來,小傢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怒意,不敢再像之前一樣親暱靠近他。


  他望著那小傢伙,項圈上的一排『TSUNA』突然讓他覺得刺眼至極──他當初是頭昏了嗎?怎麼會取這種名字?又不是金槍魚、更不是鮪魚,給貓取個魚的名字做什麼?!


  但儘管如此,雲雀恭彌也沒真的神經質到當場就去把那個刺眼至極的項圈給扯下來。他僅是壓下了內心的不快,並走上前去,低身來拍了拍小傢伙還有些瑟縮的頭。


  「不是在說你,不用這麼害怕。」接著他聽到了窗戶外有東西敲打玻璃的聲音,他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團黃色的毛茸茸小鳥。


  雲雀恭彌上前把窗戶給拉開,頓時那團溼漉漉的小鳥就這樣迅速飛了進來,似乎是被雨打怕了。


  「終於想到要回來了?」拉下窗戶,望著沒飛幾下就跌落在地毯上的黃色小鳥,雲雀恭彌僅是沒好氣地哼了個鼻息,接著把那團黃色的『不明物體』給撈了起來,並順手抽了條乾淨毛巾把它給整個包了起來。


  「雲雀!雲雀!」黃色小鳥一看到他,頓時張開嘴巴,不斷重複唸道。


  「別叫我,叫我也不會像那傢伙一樣幫你擦--……」話才出口,雲雀恭彌頓時驚覺到他又說了什麼。


 
  ──『雲雀學長,您也要照顧一下雲豆啊。下雨天也幫牠擦乾一下嘛……』


  一瞬間,胸口彷彿被狠狠地悶打了一拳,可是雲雀恭彌沒發出任何難受的聲音。他僅是用力地皺了皺眉頭、並不禁咬住了唇,其力道幾乎像要把下嘴唇給咬到流血。


  黃色小鳥不懂,牠僅是一邊歪著頭,那雙綠豆般的小眼閃爍爍地眨著,接著,牠突然喊出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


  「綱吉、綱吉!澤田、草食動物──」



  「碰────!!」


  一聲劇烈撞擊讓黃色小鳥頓時嚇了好大一跳,牠立刻把自己縮回了毛巾中,但綠豆般的小眼睛還是不時偷覷自己的主人。


  雲雀恭彌一拳緊貼在桌上,嘴巴雖然睜開,可是好一陣子他都沒發出任何聲音,僅是喘了又喘,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接著,他重新抬起了頭,望向雲豆時表情已趨平靜,卻比之前更為冰冷:


  「不准再、提起那個名字。以後都不准再提起,絕對不准。」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極大的怒氣,略有靈性的黃色小鳥接下來也一個字都沒再發出來,只是牠似乎把自己縮得更緊了。


  發覺自己今天真的有些不對勁,雲雀恭彌索性進去浴室再把臉洗了一次,以冰冷的水平復自己『不尋常』的失態。但儘管潑向臉的水是冰冷的,雲雀恭彌卻總覺得自己大腦的某處角落正燒得厲害。不是發燒的那種滾燙,卻是彷彿要燃燒所有的讓他無法壓制下來,他甩了甩頭,決定無視掉。


  從浴室走出來時,雲豆已經乾得差不多了,正在房間裡盤旋飛翔著。那隻褐紋小白貓依舊乖乖地坐在地上望著他。雲雀恭彌不得不承認,或許當時他會把這小傢伙撿回家,就是因為牠實在乖得不像隻貓──不過是像什麼呢?一想到這裡,大腦就又開始痛了起來,雲雀恭彌也只好就此作罷。


  飛了幾圈後,雲豆接著就停到了他的肩膀上。情緒平復下來後,雲雀恭彌對雲豆的態度也沒之前這麼冷漠了。他伸手稍微逗弄了一下那團黃色小鳥,接著就邁步走了出去,那隻褐紋小貓立刻跟在後面。


  當雲雀恭彌走到主廳、並不經意地瞥向落地窗時,他這才發現,外面的雨竟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外面的院子彷彿被沖洗過似的頓時閃閃發亮,此時又近中午,透過落地窗的一片玻璃,艷麗陽光照射得有些刺目,對此雲雀恭彌不禁蹙了蹙眉。


  果然,義大利的地中海氣候一向都是極難掌握的,尤其是到雨季時。不是突然毫無預兆地下雨,就是又突然出了個大太陽,然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開始下雨──


  打開放在主廳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雲雀恭彌連上網路,收到幾封草壁哲矢之前在電話中說過已經處理好的文件後,雲雀恭彌瞇起眼來,快速地掃過了一遍,接著他再最後又打了幾行字,下達幾個指命後就再寄了出去。



  ──『……我總是不知道恭先生您到底在想什麼……從那個時候開始,您就好似整個人失蹤了一樣……』


  錯了,雲雀恭彌在內心反駁道。


  如果他真要搞失蹤,他不會還留著一個房子一個電話一個郵件地址等著別人來找他。如果他真要失蹤,他大可現在就行李隨便收一收,也不帶手機筆電iPOD,就這樣環遊世界也沒人知道他在哪裡。


  錯了,哲錯了。


  他不是因為那件事而離開彭哥列的,也不是因為那樣而刻意避開所有相關的人。他本來就討厭群聚,以前討厭、現在討厭、未來還是討厭,當初會答應待下來,只是因為有感到興趣的對象──雖然那興趣現在變成了可恨,可也只是當時、他有興趣,而他自己想做所以去做,如此而已。


  現在會選擇一切放開,也只是因為他沒興趣了、他不想再做了,所以他放開了,他不想要了。就是這麼簡單而已,並無關任何人、也無關任何事。


  當雲雀恭彌把一些瑣碎事情處理掉、並關上筆電時,他不禁再度望向了外面此時的大好陽光。


  其實,這種好天氣,還挺適合拿來睡覺的。


  但即便這樣想著,雲雀恭彌卻還是穿起了外套,並隨手拿過了鑰匙──雖然實在不想出門,但貓咪要喝的牛奶已經快沒了,家裡剩餘的菜也不多,再不去買的話,等一下如果又下雨了他會更不想出門的。


  抽了把傘,雲雀恭彌就這樣出門了。喔,還有肩膀上的雲豆。


  ※



  「──雲雀學長,您又在這裡睡覺了?」


  聽到聲音,雲雀恭彌先是一挑眉,接著他側臉往下一看,果不其然,是那傢伙正站在樹下,半是無奈半是苦笑地望著自己。


  他一把躍下,站在那草食動物的面前時,他刻意沉了臉色問道:


  「草食動物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不知道吵我睡覺會有什麼後果嗎?」他想起之前在醫院時,草食動物就已經徹底領教過了。


  「哈、哈哈……我、我想雲雀學長您應該……只是小憩嘛……」澤田綱吉不住乾笑道,臉龐還有些汗。


  決定這帳以後再慢慢跟他算,雲雀恭彌掃過他身上的體育服一眼後問道:「翹課了?」


  「才、才不是呢!」澤田綱吉立即反駁道:「今天是要測驗,測完的就可以自由活動。」


  「哦?測什麼?」


  「跑步。」


  「喔,那成績怎樣?」


  澤田綱吉先是一愣,接著他的表情頓時有些窘:「雲雀學長……您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


  「雲雀學長!」


  見澤田綱吉有些微怒的臉,雲雀恭彌在內心不禁微微一笑──這隻草食動物的膽子倒真是愈來愈大了,以前面對他時還會因懼怕而不斷發抖的,現在和他對話時居然能臉不紅氣不喘了,果然調教過的就是不一樣。


  「所以?這和你來找我有什麼關係?」難得沒看到另外兩個跟班。


  「呃……」被問及此,澤田綱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也、也沒什麼啊,就是剛好……看到雲雀學長在樹上睡覺……所以……」見雲雀恭彌的表情似乎頗有興味,澤田綱吉趕緊換了個話題道:


  「不、不過今天天氣很好呢!果、果然很適合拿來睡覺的!」


  「……你上課睡覺了?」眼中頓時散發殺氣。


  「不!我、我只是舉例而已!」


  雲雀恭彌哼了一聲,「那還差不多。」


  見雲雀恭彌就直接在樹下的草坡上躺了下來,澤田綱吉也有些小心地在一旁坐了下來。望望一旁的雲雀恭彌、再望望身後正開放的櫻花樹,澤田綱吉突然笑了。


  「什麼事?」閉眼的雲雀恭彌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雲雀學長您真矛盾呢。」


  「嗯?」睜開眼睛,雲雀恭彌望向了一旁的澤田綱吉。


  「因為……」澤田綱吉笑著說道:「雲雀學長您雖然很討厭櫻花,可是卻又常在櫻花樹上睡覺呢。」


  「討厭是討厭,但想睡哪完全是兩碼子事。」似乎想到某兩個讓他厭惡櫻花的罪魁禍首,雲雀恭彌冷冷地哼了一聲。


  「啊啊……的確是呢,但只有雲雀學長可以分得這麼細吧?」


  「有意見嗎?」


  「不敢。」


  再望了澤田綱吉一眼,突然雲雀恭彌伸出手來,朝他勾了一勾。


  「?怎麼了雲雀學──嗚哇!」才剛靠近就立刻被反壓在身下。


  接著,澤田綱吉只感覺自己的嘴唇用力地被咬了一口,溼熱的氣息也同時在他的唇邊不斷游走,時而嚙咬時而舔舐,有些麻麻癢癢的異樣感覺,卻又抗拒不得。彷彿蠱毒一點點地侵蝕入了自己的骨髓,隨時都會被抽乾殆盡。


  「等、等等──雲雀學長!」當雲雀恭彌欲翻手探入澤田綱吉的運動服時,澤田綱吉趕緊阻止道。


  「這、這裡是操場啊!而、而且我還在上課……」


  「我記得某人剛才說今天是測驗,測驗完就是自由活動了。」


  「我、我想獄寺君和山本應該在找我了……」


  「他們敢靠近就咬殺。」


  「不對!!!」


  最後,因為某人的極力抗拒,而沒能繼續下去的雲雀恭彌,表情就是一整個難看無比。


  「呃……雲、雲雀學長……?」


  「…………」擺明了就是正在賭氣不想理。


  見此,澤田綱吉先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接著有些試探性地問道:「難道……雲雀學長,是覺得寂寞了嗎?」


  聞言,雲雀恭彌立刻轉頭望向了澤田綱吉,那表情的難看度就像在問說『澤田綱吉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很不可思議的話?』


  「因、因為……」有些不安地扯著自己的衣服,澤田綱吉回答的有些囁嚅:


  「因為……平時除了放學的回家時間,平時我們也不怎麼說到話啊……更別說在一起了。所以……我想……」


  「沒有的事。」


  「咦?」望向立馬翻身過去的雲雀恭彌,澤田綱吉表情有些疑惑。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雲雀恭彌背對著他說道。講白了就是『我沒有感到寂寞開玩笑我怎麼會寂寞呢你再說一次我就咬死你!』那樣的簡潔有力。


  澤田綱吉先是有些怔怔望著,接著他不禁噗嗤笑了出來:


  「雲雀學長,您真矛盾。」


  「…………」


  他很矛盾嗎?雲雀恭彌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的思考中從來不會出現『矛盾』這樣的字眼,因為那代表是兩種不同的想法有了衝突所以撞在了一起。但雲雀恭彌不可能有,因為他一向是直線思考直線行動的。矛盾?那是草食動物才會有的吧。


  雲雀恭彌是從不矛盾的,因為他只忠於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動。


  但是,在那天過後,他還是沒有問澤田綱吉,到底為什麼會說他矛盾?


  ※


  當雲雀恭彌開車回到自己的居處、並提著買東西的手提袋下車時,他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貌似在等待的人影。


  會是誰?目前除了草壁以外,也沒第二個人來拜訪過他(雖然前者老是撲了個空),難道會是今天才打過電話的山本武?


  但當那人轉過臉來時,雲雀恭彌的表情卻閃過了一瞬間的怔愣。



  「──好久不見了,雲之守護者。」


  身穿一套深色套服,庫洛姆微微一笑道。


  ※


  「茶。」


  「謝謝。」


  接著,雲雀恭彌在對面沙發坐了下來。


  主廳裡,相對而坐的兩個人,氣氛卻是一片沉默。


  數年不見,庫洛姆並沒改變多少,除了頭髮更長一些外,就是那張比以前更為憔悴的容顏。打從進屋後她就一直沒開過口,只是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深色的套服和漆黑的皮質沙發襯托之下更顯得沉重。


  直到她後來有些猶豫地喝了一口雲雀恭彌遞給她的茶後,她的眉宇才頓時舒展了開來:


  「這茶……」


  「嗯?」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懷念,以前首領他常泡──啊、對不起……」猛然意識到自己提了什麼,庫洛姆趕緊低頭道歉,並有些不安地望著坐在對面的雲雀恭彌。


  「…………」關於這點,雲雀恭彌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瞥了正趴在落地窗前曬太陽的金槍魚一眼。「……妳出來的事那傢伙知道嗎?」


  「骸大人嗎?」庫洛姆先是一愣,接著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我是……瞞著骸大人出來的。」


  「哦?」似乎被庫洛姆的這句話挑起了興趣,一向對那傢伙言聽計從的居然也會隱瞞了?這倒是有些意思了。接著,雲雀恭彌帶有幾分玩味的眼神轉向了庫洛姆: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


  ※


  ──雲雀學長,如果我們沒認識過的話,那會怎樣呢?

  ──不會怎樣,你依然是草食動物,我依然是肉食動物,如此而已。

  ──不過,想這些也沒任何用。

  --因為這世上並沒有『如果』。


  ※


  對於雲雀恭彌的話,庫洛姆並沒直接回答,只是望著前方的落地窗,突然冒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其實,之前聽到你還住在義大利時,我還挺訝異的。」


  「嗯?」


  「我本來以為──你離開以後,應該會回去日本的,連義大利都不想再靠近。」

  
  雲雀恭彌猛一挑眉:「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嗎?」庫洛姆把視線移回到雲雀恭彌的身上:「不然,你如此迴避有關"彭哥列"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聞此,雲雀恭彌不禁微有動氣。怎麼回事?是這女孩和六道骸相處太久了嗎?怎麼他覺得連說話語氣聽起來也愈感刺耳?
  

  「我想,這應該是我的自由,和妳並沒有關係。」動氣的結果就是連說話都帶著明顯的刺。


  但庫洛姆並沒有因此而顯現出緊張或不知所措的神色,那未被前髮遮起的澄紫色左眸在聞言後彷彿蒙上了一層矇矓悲傷,但並沒有落下淚:



  「……已經三年了,雲之守護者。」


  「我已經和你們沒有關係了,別再那樣叫我。」似乎想到什麼極為厭惡的事情,雲雀恭彌一蹙眉宇道。


  「好吧。那……雲雀先生,已經三年了。」


  「…………」


  「自從那次事情以後……已經過了三年了。」


  「…………」


  「三年了,你……」擱置在膝上的雙手不禁抓緊了裙子,「你……還是沒有……原諒首領嗎?」


  「…………」


  雲雀恭彌先是以隻手撐著額頭,在聞得庫洛姆的話後,他立刻轉向了庫洛姆,並突然問道:


  「是"那些傢伙"叫妳來當說客的嗎?」


  「咦……」在接觸到雲雀恭彌那雙銳利眼眸後,庫洛姆趕緊辯解道:「不、不是這樣的!沒有人叫我來,是、是我自己想來的!」


  「那麼,妳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跟我說這些又做什麼?」


  「因、因為……」至此,庫洛姆不禁低下了頭:「因為……我、聽說了你的情形……覺得你和……骸大人的情況有些相似,所以──」



  「──既然與六道骸有些相似,那妳怎麼不跑去關心六道骸,反而跑來我這裡?」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打從他對這女孩有印象起,這女孩的生命重心就只有一個──『六道骸』。


  「骸、骸大人當然也很重要!可、可是你──」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激動了,庫洛姆先是歇口氣,接著緩緩說道:


  「可是……因為你……是首領他……最重要的人……所以……」


  「…………」


  「我……就算對骸大人……可是我也…同樣的、非常喜歡首領,如果首領知道你現在變這樣,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難過?」雲雀恭彌先是冷笑一聲,接著那雙眼眸也愈來愈冰冷:


  「難過?妳又怎麼知道了?妳會通靈嗎?妳可以和死去的人通話嗎?」


  「不、不是的!可、可是──如、如果是首領他──如果是首領的話──」


  「──不要以為拿那個人當藉口就可以命令我,妳這只是適得其反。」雲雀恭彌冷冷說道。


  瞬間,庫洛姆彷彿洩了全身力氣似的癱坐在沙發上,表情似乎在掙扎什麼、又像在思考要說些什麼。對此雲雀恭彌毫不在意,他只是望著落地窗外面的天空。嘖,天氣又開始轉陰了嗎?果然地中海氣候就是麻煩。


  此時茶已經冷得帶些澀味了,可是庫洛姆並不介意,還是喝了第二口。


  「你……果然還是不肯原諒首領。」她輕聲說道。


  「…………」


  「那並不是……首領的錯。」


  「…………」


  「骸大人他……也還是在想著首領。」


  「…………」


  「其實……不只骸大人,我相信……其他人也還是一樣的。不管是骸大人、嵐之守護者、雨之守護者還是……可、可是你──應該最和首領親密的你、卻──」


  
  「──妳,來這裡到底是想做什麼?」雲雀恭彌驀然問道。


  「咦……」


  「從一開始到現在,淨是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雲雀恭彌的表情一直都不見其明顯的波動,可是他的語調很輕、輕到簡直有些發冷:


  「說到底,妳還是來當希望我原諒他的說客,不是嗎?」


  「?!」


  雲雀恭彌的眼眸太冷了,冷得彷彿在注視人時,都會散發出一股極寒的壓迫感。庫洛姆被這樣的眼神望得手心有些發汗、胸口也不自覺地劇烈震盪著,彷彿正努力承受著突然壓迫而來的緊張感。她不禁低下了頭,不知該如何再繼續。


  『鈴──鈴鈴──』


  這時在庫洛姆手提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庫洛姆猛然一怔,像是及時找到了個出口似的,立刻把手機從包中給搜了起來,並按下通話。


  「喂、喂喂?咦……骸大人……!」她有些不安地望了雲雀恭彌一眼,見雲雀恭彌閉上了眼睛,她才內心感謝地趕緊到一旁悄聲說道:


  「骸大人……是。我、我出來買東西……是,等下就回去了。沒通知您真是非常抱歉……」


  見庫洛姆可能還要講一段時間,對通話內容沒興趣的雲雀恭彌轉身離開了大廳,走過廊道到了餐廳。此時天已暗,他把電燈打了開來,頓時一片明亮的靜悄悄立即擴散了開來,有些刺目。


  雲雀恭彌先是不自覺地蹙了蹙眉宇,待眼睛適應光線後才走到了流理台,並把水龍頭給扭轉開來,直接就著嘩啦啦灌注而下的水柱低下了頭來,讓整個頭都沉浸在一股冰涼中。


  『嘩啦啦──嘩啦啦──』


  水聲很激盪、水花很冰涼,可是似乎不管怎麼澆,卻都無法減少他的一分頭痛。


  從庫洛姆進屋來、並開始開口後,雲雀恭彌就覺得自己的大腦不斷地犯疼。同時庫洛姆說的每句話,都像是一股強大的無形攻擊似的朝他不斷擊來。好幾次他都想直接送庫洛姆出去──甚至他開始後悔本來就不該讓庫洛姆進來──但看在那女孩隻身前來的勇氣下,他最後還是沒這麼做。


  「嘖……!」感覺大腦彷彿有根刺正在不斷抽動、進而刺痛了他的腦神經。雲雀恭彌不禁雙手抱住了頭,同時庫洛姆說的那些話,卻恍如流水似地、不斷潺潺流過了他的耳邊、及腦海中。



  ──『我本來以為──你離開以後,應該會回去日本的……』


  回日本?哈,他當然想回日本,他半分都不想待在這個地方,從來不想、尤其是和"那些人"處在同一個土地上──可是──



  ──『雲雀學長,櫻花開了呢。』


  那個人指著開滿道路兩邊的櫻花,笑容宛如小孩子似的。



  「──?!」雲雀恭彌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冰冷的水順著他的眼邊流了下去,可是他卻感到一份莫名的刺痛。


  「嘖──」他不禁按住了太陽穴,想減輕這份刺痛,卻是徒勞無功。同時庫洛姆的聲音也愈來愈清晰、愈來愈刺耳──


  ──『自從那次事情以後……已經過了三年了……』

  ──『因為你……是首領他……最重要的人……所以……』

  ──『如果首領知道你現在變這樣,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難過?


  突然,雲雀恭彌冷不防地關掉了水龍頭,水柱立即停止灌注,餐廳又再度恢復成一片寂靜。


  在一片明亮的寂靜中,雲雀恭彌依舊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他沒移動更沒開口,除了有些急促的喘息聲和胸口的正常心跳以外,其他聲音他再也聽不到。


  ──『那並不是……首領的錯。』


  「…………」


  抬起頭來,雲雀恭彌隨手抽過一旁的紙巾擦乾了臉龐。頭髮就任水珠一滴滴地滴落下來,滴到頸子上,滑入了背部,原本乾淨的白襯衫頓時溼了一小片。


  「呼……」


  經過方才的冰水沖過後,腦中的疼痛似乎真減少了這麼一些,連著原先激盪的情緒也逐漸平穩了下來。雲雀恭彌忖度著,其實他也沒什麼好責怪庫洛姆的,那女孩只是為了『她親愛的首領』而想做一些事而已,只是因為他的情況和『她親愛的骸大人(嘖真是噁心的形容詞)』有些相似(雖然他真不想承認)而想幫忙而已,僅是如此也沒什麼好責怪的,反正本來就和那女孩毫無任何關係。


  
  ──沒錯,不管是有關他、還是他和那個人之間的一切,都和那女孩沒關係、其實都和任何人沒關係!


  因為他們不是當事人、他們並不了解──他們一輩子也不可能了解──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任何的一切而妄想成為救贖的那方,真是太愚蠢了。


  逐漸靜下心來後,雲雀恭彌的內心和臉上表情也逐漸恢復平時的漠然無波,這時他覺得好似有東西在刮著自己的褲管,於是他低下頭來,才發現是那隻褐紋小貓。


 
  「……剛才跟著我進來的嗎?」


  小貓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歪著頭,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看似不解地望著他。


  就像,那個人每次補考時,總是用那雙無辜又哀怨的雙眼瞅著他,一樣的不解。


  ──『雲雀學長……為什麼補考的題目也這麼困難?』

  ──『是你太笨了。』

  ──『嗚…雲雀學長……』只差沒把整支筆給咬斷了。



  ──不對,他怎麼又想到那個人了?



  「──雲雀先生。」


  雲雀恭彌抬起頭來,卻見庫洛姆正站在門口,表情有些不安地望著他。


  「那個……很抱歉,我必須先回去了。因為──」


  「──六道骸嗎?」


  庫洛姆先是一頓,接著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


  當庫洛姆打開門時,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雨來了。


  「啊,下雨了……」


  「沒帶傘嗎?」雲雀恭彌問道。


  庫洛姆搖了搖頭,接著從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個紫色的摺疊傘,雲雀恭彌看到上面有鳳梨的圖案。


  「…………」他完全不去想這雨傘到底是哪裡買來的。


  「雲雀先生……」撐開傘,庫洛姆要離開前又再度轉過身來。


  「我……或許我沒什麼立場說這種話……可是……首領他、並不會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子的……如果他還在的話,是絕對不希望的。」


  「…………」


  接著,庫洛姆從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張紙條,並隨手抽出一支筆,匆匆地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庫洛姆遞給了雲雀恭彌道:「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我都會盡力幫忙的……還有骸大人。」


  「…………」老實說,最後一句話他很懷疑。他想如果有天他死了,那麼六道骸確實會很高興的出殯的。


  「另外,茶很好喝,就像首領每次泡的那樣……謝謝你。」微微地鞠了一個躬,庫洛姆接著就離開了。


  「…………」



  ──『如果他還在的話,是絕對不希望……』



  「……前提是,他還在吧。」至此,雲雀恭彌有些自嘲的笑了。


  如果已經不在了────……


  望著庫洛姆逐漸離去的背影,細細濛濛的,有些像雨、又有些像霧,與之前上午的滂沱大雨截然不同。雲雀恭彌往前走了幾步,並伸出手來,讓那如毛針似的雨滴一根根落到了自己手裡。


  有些溼潤潤的,卻完全不會痛,打在臉上也輕輕柔柔的,幾乎讓雲雀恭彌以為這是潤風而不是雨。


  
  「……原來,」望著幾乎是從天上飄下來的雨,雲雀恭彌忍不住開口道:


  「原來,義大利也是會飄細雨的……」


  輕輕柔柔的,比之風來更為細膩的,就像那天的細雨一樣。


  ※



  「──雲雀學長?」


  雲雀恭彌猛然回過神來,才發現一旁幫他撐傘的澤田綱吉正在望著他。


  「您還好嗎?感覺有些心神不寧。」澤田綱吉擔心問道。


  「……沒什麼。」他望向前方,見眼前是朦朦朧朧一片、卻不是淅瀝瀝的一片慘象時,才意識到原來現在下的是細雨。


  「原來今天下的是細雨……」


  「是啊,雖然比前幾天的大雨好很多了……不過也是不可輕忽的呢。」澤田綱吉不禁笑道。


  前幾天的大雨?


  「……現在是幾月?」雲雀恭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澤田綱吉頓時一愣,同時望向雲雀恭彌的表情也更加擔心,眉頭甚至都皺成了一起。


  「雲雀學長,您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他甚至伸出手來欲摸雲雀恭彌的額頭。


  雲雀恭彌閃過了澤田綱吉的手,有些不悅道:「我沒事,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但是……他怎麼會忘記了呢?


  「喔,原來如此。」收回了手,即使如此澤田綱吉還是乖乖答道:「現在是六月,雲雀學長,明天就是畢業典禮了。」


  「畢業典禮嗎……」他不禁覷向了一旁的澤田綱吉,雖然頭髮還是沒變,不過眉眼倒是比第一次看到他時沉穩多了。


  果然,就算是草食動物也會有所成長的嗎……?



  「──雲雀學長。」突然,澤田綱吉喚道。


  「嗯?」


  「我們……已經快在一起兩年了呢。」澤田綱吉不禁淺淺笑道。


  「…………」稍微抬起頭來想了一下。也對,確實要兩年了。


  兩年了,即使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他與他還是維持著不變的關係。依然平平淡淡的,並無什麼激情糾纏或者大起大落的事情。即使不斷出現了討人厭的傢伙,他們之間的關係,卻也未曾改變。


  他們,依然在一起,依然就這樣地即將邁入了兩年。


  「昨天,里包恩突然對我說……」澤田綱吉繼續說道:「等明天,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就必須去義大利接受訓練了。連高中都不給我上……哈哈,那傢伙還是一樣沒變呢,每次決定事情都是這麼突然的……」話雖這麼說,但雲雀恭彌還是聽出了澤田綱吉語氣中的無奈。


  「你可以不用去。」閉上眼,雲雀恭彌說道。


  他看得很明白,儘管澤田綱吉從未真的抗拒過,可每次在提及類似話題時,他的眉宇間總是會閃過一抹淡淡憂愁。那是不管澤田綱吉怎麼微笑,都無法完全消去的憂鬱。雖然他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但雲雀恭彌還是每次都看得出來──也每次都覺得、真是礙眼。


  既然不喜歡的話,直接拒絕不就好了?何必壓著讓自己難受?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不能瞭解澤田綱吉。雖然他明白他的想法、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什麼,可是每次澤田綱吉有所決定時,他卻不能看透他當下到底是在想什麼。


  「哈哈,如果這麼說的話,我真的會被里包恩殺的吧……」澤田綱吉不禁苦笑道。但後來他也沒再針對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所以雲雀恭彌也不知道澤田綱吉內心真正的回答到底是什麼。


  就連現在,當他望著澤田綱吉看似淡然微笑的側臉時,他也無法知道澤田綱吉在想什麼是一樣的。



  「──那麼,雲雀學長要跟我去嗎?」突然,澤田綱吉這樣問道。


  雲雀恭彌望了他一眼,只一秒就回答:「不要。」


  「哈哈,我想也是呢……」


  「應該是你來找我才對,不是我去找你。」雲雀恭彌說道。


  聞言,澤田綱吉先是一愣,但望向了雲雀恭彌毫無起伏的側臉,依然如平時般的淡然無波。突然,澤田綱吉輕輕地笑了。


  「是,應該是我來找雲雀學長的。」


  「…………」


  突然,雲雀恭彌停下了腳步,並在澤田綱吉疑惑地望向他時一把扯過了他的領帶,然後猛然抬起了他的臉龐──



  『──咚!』雨傘頓時毫無預警地掉在了地上。


  「…………」


  一瞬間,澤田綱吉的耳邊再也聽不到雨聲,也感受不到雨打在自己身上,更沒感覺他的臉龐已經被抓得生疼了。


  他的眼裡只剩下雲雀恭彌那雙又深又沉的眼眸,只能感覺到雲雀恭彌的唇舌正在毫不留情地啃咬著他的唇瓣,只能感覺到──


  自己的心跳,是跳得如此的激盪、卻又是如此的感到溫暖,溫暖到他的眼眶頓時熱了一片。


  「…………」


  當雲雀恭彌放開澤田綱吉、並眼角瞥及他的眼睛時,他先是睜了眼眸,接著忍不住說道:



  「……你,還是改不了愛哭的草食個性呢。」就算再怎麼沉穩了、能控制情緒了,卻還是──


  「對、對不起……對不起……」澤田綱吉邊說,眼淚卻是越掉越兇,幾乎與雨水要混合在一起。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好哭的。澤田綱吉心中也知道。


  可是,他就是沒來由地覺得想哭、覺得心中莫名難受得不得了。不管是面對雲雀學長的眼、雲雀學長的手、還是雲雀學長的唇────


  儘管一切都是蠻橫又無理的,卻又是溫暖得讓澤田綱吉忍不住哭了出來。本來一直維持得很好的,卻在一瞬間宛如湧泉似的停不下來。


  雲雀學長。


  雲雀學長、雲雀學長。


  雲雀學長、雲雀學長、雲雀學長──


  他想要這樣大聲喚、想要把心中的話說出來──可是不知道是因為眼淚還是喉頭哽住了,不只心中的話,他連『雲雀學長』都喚不出來。就像是一直堵在胸口堵疼了,最後卻還是說不出來。


  雲雀學長、雲雀學長──其實、其實我一直有句話想告訴您的──一直一直──想告訴您的──


  雲雀學長──我、我────


  「雲雀學長……我、我──」攀住雲雀恭彌的袖子,澤田綱吉鼓起勇氣地說了。


  「…………」


  當澤田綱吉說完時,雲雀恭彌並未說任何一句話。他只是再度抬起了澤田綱吉的臉,望著那張已滿臉是水──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皺眉容顏時,他再度低下頭去──但這次不是啃咬,只是輕輕地含了一下,接著便離了開來。


  望著這樣的雲雀恭彌,澤田綱吉先是怔了一怔,接著他忍不住低下了頭去,耳朵還有些紅。



  那天的朦朧細雨,一直未曾停歇。


  ※


  「──?!」


  在一片漆黑中,雲雀恭彌猛然睜開了雙眼。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隱約中也覺得背後有些濕,但不知是因為下雨導致空氣悶濕。還是被方才的夢給驚醒。在一片漆黑中,別說東西,他連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楚,伸手去摸旁邊櫃子上的座燈、數次卻都不成功時,他才知道原來是停電了。


  「嘖……!」但看不到不代表雲雀恭彌無法行動。多年來的經驗讓他就算看不到,但也能感覺東西的位置,何況是他所居住的地方。


  下了床,隨手摸件外套並披上,雲雀恭彌推開房間的門,卻不是往大門走,反是走向了餐廳的側門──那是發電器所在,就算斷電了,也有一個備份的──雲雀恭彌就是要把那個備份的發電器開起來。


  打開側門,雲雀恭彌這才發現外面原來還在下雨,這雨已經連續下了很多天了,卻都沒有減小的趨勢,反而是愈來愈大──原先的細雨早成了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還會覺得有些疼。但雲雀恭彌也沒想去拿個什麼雨衣或雨傘遮一下,他直接攏緊了外套,並往發電器摸去。


  頂著滂沱大雨,雲雀恭彌打開了嵌在牆上的備份發電器的蓋子,並壓下了那紅色的總開關,頭上的燈泡立即亮了起來。知道備份用電已啟動後,雲雀恭彌便再頂著大雨走進了屋裡,同時開啟餐廳的開關。


  「嗶──嗶嗶──」


  不知從哪飛來的,雲豆叫了幾聲後,就直接停在雲雀恭彌的肩膀上。雲雀恭彌卸下了溼透的外套,並給自己倒了杯水,逕自坐在椅子上。


  但才喝了一口,雲雀恭彌就喝不下去了。他望了一眼牆上的鐘,此時剛好一點鐘。


  "一點了嗎……?"他不禁忖度道,但再想到方才所做的夢時,他卻不禁略有沉思。


  已經是第三天了──他不禁這樣想道。


  從那天夢到那個人開始、並且庫洛姆來拜訪過以後,接下來的連續三天,雖然都再無任何事發生,可是每到晚上卻總會夢到了那個人。而且還一次比一次清晰。


  這次的是──他還記得很清楚,那是在那個人畢業典禮的前一天,他們依舊在放學後一起走,只是那天天空下著細雨,所以舉目望去的一片都是有些朦朧朧的。


  那天,那個人說他隔天就要到義大利去了,並問他要不要去,他立刻說不要,除了因為他本來就不想去以外,他其實是知道的,那人同樣也是不願意去的──卻又不得不去。


  但最後,那人卻只是笑了一笑,就沒再說些什麼。他見了那微笑,心中突然覺得有些氣不順,然後────


  突然,雲雀恭彌猛然按住了自己的頭,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頭又隱約痛了起來。



  ──『雲雀學長……我、我──』


  ──那個人……當時是說了什麼?


  雲雀恭彌想回想起來,可是現下不管他如何努力去想,最後卻只到澤田綱吉方說幾個字後,就斷掉了。不管他再怎麼去深入回想,卻都無法再想起來。


  雲雀恭彌是一個從不回憶的人,因為他認定回顧過去是永遠不會進步的。回憶只會使人沉溺、使人停步──但這真的太不對勁了,他不禁這樣想道。他已經連續三天夢到那個人了,而這種情形是過去未曾有過的──


  雲雀恭彌是一個從不回顧過去的人,但他更討厭有他想不通的事情。他想不通、更不明白──他已經有很多年沒夢見那個人了,更從沒去刻意想起有關那個人的事情。可是從前天開始,一直到現在──不管他怎麼想讓腦子一片空白,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了那個人。



  ──『雲雀學長,您又作惡夢了嗎?』一抿唇角,如溫水般的微笑就這麼盪了開來。


  
  ──才怪。雲雀恭彌這樣想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他身上不可能發生。


  可是──那麼他連續三天所作的夢,又該做何解釋?


  一天還好,兩天還說得過去,到第三天,就真的是有些不正常了。


  雲雀恭彌突然覺得一股莫名煩躁,他不是會為了小事而拘泥的人──但前提是這小事不會影響到他。而此時這顯然已經影響到了他的睡眠和思考,使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安然自處。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兇,都是因為那個三次出現在他夢裡的人──


  突然,他想起了庫洛姆之前來時曾說過的一句話。很輕、卻也很清晰:


  ──『你如此迴避有關"彭哥列"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


  ──嘖!


  雲雀恭彌先是重重地嘖了一聲,接著他立馬走向了主廳。拿起話筒撥了一個號碼。


  『嚕──嚕──』電話響沒幾聲就被人接起了。


  「哲,你睡了嗎?──還沒?好,那你現在開車過來──」



  「──我要去,彭哥列總部。」雲雀恭彌說道。



  既然原因是來自那個人,那最有可能的線索就會是那個地方──也只能是那個地方。


  那個、從此改變了那個人一生的──最初的起點。


  ※


  ──『雲雀學長……其實,我一直……』


  ※


  當草壁哲矢開車到彭哥列總部的大門前時,已經是將近七點了。但彭哥列總部的四周卻仍被濃霧所包圍,彷彿連陽光都透不進來,似乎不當心些就會看不到路。


  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並沒有下雨。



  「──恭先生,到了。」拉下煞車桿,草壁說道。


  「嗯。」雲雀恭彌立即下了車,並在草壁哲矢要下車前先一步說道:「哲,你在車上就好了。」


  「咦?恭先生,可是──」


  「一路上你都沒怎麼休息不是嗎?」雲雀恭彌說道。


  「那、那沒什麼關係的!能為恭先生服務是我的榮幸。而且──」語氣一頓,草壁哲矢那本來就老成許多的臉孔更增添幾分寬慰:


  「我也很高興,恭先生還願意回來……這代表恭先生並沒真的憎恨澤田先生……」


  「…………」


  對此雲雀恭彌並未發表任何評論,只是直接往前走去(還有肩膀上的雲豆),草壁哲矢則拿著手提箱和一只籠子緊跟在後。


  當他走到大門前、而兩個大門護衛也看到他時,他們的臉上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像是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等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後,才一齊收起原本疲倦的神色,並立馬站好、大聲說道:



  「──歡迎雲守大人歸來!!」


  
  「……總部現在有人嗎?」沒理會護衛半是緊張半是不安的態度,雲雀恭彌直接問道。


  「啊,有、有的,除了嵐守大人和雷守大人出任務以外,其他守護者大人和XANXUS大人都在……」


  「XANXUS?」


  「XXANXUS大人現在是……代理十代首領的職位……」護衛回答時有些急促不安。


  「…………」


  接著雲雀恭彌就不再過問任何事,只是繼續往前走。此時彭哥列總部周圍濃霧已有些消散,也因此雲雀恭彌能更清楚地看到彭哥列總部的樣子。當他掃過一眼前方庭院和建築時,他不禁冷嗤一聲道:


  「居然都沒任何改變,果然是守舊派的嗎?」


  其實不只是建築,從以前他就認為彭哥列的作風非常保守,或許因為歷史悠久和實力稱霸的關係,彭哥列一直保留著從前就留下來的諸多傳統,包括建築、包括制度都是。


  走在通往總部建築的路上,並不是沒碰到其他人。但每個人只要看到他,就會立刻停下腳步,並必恭必敬地鞠了一個躬道:「雲守大人。」對此他只當作耳邊風似的充耳不聞,連瞥都沒瞥一眼。


  其實,他想說,他早就不是這裡的雲守了,那些人沒必要再特地有所表示,這只會讓他更想當場咬死他們。



  ──身為雲之守護者的證明,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被他當著眾人的面,重重地摔到地上了。


  當時那戒指接觸到地面時還發出了一股極為清脆的聲音,但看似應該是沒碎。


  走到大門前,他伸手推開了眼前沉重的兩扇門板。只見那門板應力而發出了一陣沉重的『吱呀…』聲,一推開門,當那在記憶中似乎永久不變的大廳出現在眼前時,同時原本正低頭交談的幾道人影,也在聞聲時立即抬起了頭來。



  「──雲雀?!」第一個發出驚呼聲的是山本武。他先是一愣,接著立刻揚起了一抹不知是驚喜還是意外的激動笑容。


  「…………」但他的重點不是放在山本武身上,他直接望向了另外兩人──打從他進門後,就一直對他存有一份強烈殺氣和敵意的人們。


  「喲。」一開口,雲雀恭彌的問候語就帶了強烈的嘲諷:「本來以為,你已經理所當然地當上『第十一代首領』了。」


  XANXUS聞言,原本就緊緊蹙起的眉宇更是加深了蹙痕,抿得緊緊的薄唇好似也用力地咬了咬牙,本拿有文件的手更是忍不住把文件抓成了一團皺紙,看起來就是很想當場給雲雀恭彌一槍。但最後他還是只低沉開口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那語氣的質問度就好像雲雀恭彌是一個早已潛逃的叛徒──雖然在XANXUS的眼中也確實是如此。


  「有些私事,所以來處理。」沒用『回來』而是用『來』,就像雲雀恭彌只是隨便走到了一個休息站並隨手買杯咖啡一樣的隨便。


  「彭哥列不歡迎你,你可以離開了。」XANXUS只差沒把捏碎的文件當場丟向雲雀恭彌了。


  雲雀恭彌猛一挑眉,「我想,我要去哪裡是我個人的自由,並不需要過問任何人。」


  「你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背棄了彭哥列戒指!現在的你沒資格踏入這裡!」XANXUS動怒了。


  「嘛嘛,別這樣嘛,好歹雲雀以前也是我們的夥伴……」見此情勢,山本武趕緊跳出來當和事老:


  「雲雀三年前匆匆離開,今天會突然回來,一定也是因為有什麼重要事情吧?例如說……有關阿綱的?」最後一句話山本武帶上了試探的意味。


  話一出,另外兩人立刻再度瞪向了雲雀恭彌,好像他身上真的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雲雀恭彌的表情毫無情緒起伏:「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是為了『澤田綱吉』?」當他說出那個名字時,他彷彿同時聽到了有堅硬東西迅速破碎的聲音。



  ──三年了。


  三年下來,這也是他第一次再度地提到了『澤田綱吉』這個名字。


  但山本武並未被雲雀恭彌明顯帶刺的言語給激怒,與XANXUS和史庫瓦羅不同,他比另外兩人都還與雲雀恭彌認識更久,也更了解雲雀恭彌的個性:


  「因為,從來只有阿綱的事情,能夠影響到你不是嗎?」


  「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雲雀恭彌毫不留情地否定道。


  「對。但是既然你今天會回來,就代表並不只是『以前』的事。例如說……在那天的最後,你與阿綱到底在房裡說了什麼……」


  此話一出,雲雀恭彌卻彷彿受到了極大挑釁似的雙眼立刻暴突,許久不曾掀起的滔天怒意,也一下子針對了眼前的山本武。「山本武,你是想試探我什麼嗎?」


  「當然沒有。畢竟,『當時』只有你和阿綱,阿綱走了以後你也立即離開了,所以我們都非常好奇,最後阿綱是否對你說了什麼……」



  「──那你放心好了。他最後什麼都沒對我說,我來也完全不是為了那個人。」至此雲雀恭彌的態度已經很不客氣了。


  「喂!你那是什麼態度啊──」已經累積很久的史庫瓦羅忍不住就要爆發出來,但XANXUS先伸手制止了他。


  
  「……你要處理什麼事?」XANXUS問道。


  瞟了XANXUS一眼,雲雀恭彌的沉黑眸子隨及斂了下來:「……我也不知道。」


  「什麼?!那你來這是耍人的啊──」史庫瓦羅眼看又要發飆。


  「嘛嘛~冷靜一點嘛,史庫瓦羅……」


  「這叫我要怎麼冷靜下來啊?!這人擺明了就是把彭哥列總部當自家客廳不是嗎?!來去都隨自己高興!怎麼護衛也沒把他攔下來啊?!」


  「那個、我想……就算護衛要攔也攔不下雲雀……」


  「這我當然知道!!」史庫瓦羅現在要氣炸的對象似乎變成了山本武。



  「──山本武。」突然,XANXUS冷冷開口了:「帶這垃圾去他以前的房間。」


  「啥?!XANXUS你──」


  「不用了,我還記得在哪裡。」雲雀恭彌一口回絕道。


  XANXUS赤焰得彷彿可以燃燒一切的眼眸望向了雲雀恭彌:「我不想有人趁機作亂。」


  雲雀恭彌僅一撇冷唇道:「放心吧,我對彭哥列已經沒興趣了,也不想花費力氣破壞這廢墟。」


  「你說什麼────?!」史庫瓦羅只差沒把刀直接砍向雲雀恭彌了。


  「嘛嘛~算了算了,雲雀你知道在哪吧?那你和草壁就自己過去吧。」山本武說道。


  「嗯。」雲雀恭彌先是點了一下頭,接著就和草壁哲矢往右邊的門走了進去,兩個『搭搭搭』的皮鞋聲一下子就走遠了。


  待不見人影後,史庫瓦羅才憤憤地往地上砍了一刀,並轉頭怒向山本武道:「為什麼你盡是要幫那傢伙說話啊?!」


  「呃?有嗎?因為我想雲雀他畢竟也是以前的夥伴,而且他還是阿綱的──」


  「你剛剛沒聽那傢伙說的話嗎?!對他來說那都已經是『以前』的事了!他三年前突然離開,接下來完全沒消沒息,現在卻又突然出現!還不知道他來的原因!這要我怎麼放下心來──」


  「史庫瓦羅你想太多了啦──」


  「是你警覺性太低了!要是他這次來出了什麼亂子的話──」


  「啊,那你放心吧,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山本武微笑道,極其有自信的。


  「啊?」這個一臉憤怒又不解的是史庫瓦羅。


  「…………」XANXUS從頭到尾都沒發言,只是他也望向了好似胸有成竹的山本武。


  「雖然雲雀以前就常常是一個危險又不穩定的存在,在彭哥列時是,現在脫離了彭哥列說不定更可能是──但我相信,他是不可能對彭哥列帶來任何威脅的。」山本武輕鬆微笑道。



  「……根據在哪?」XANXUS問道。


  聳了聳肩,山本武微笑道:「我認識雲雀的時間就和阿綱一樣久──雖然我沒像阿綱這麼了解他,但這麼多年下來,我和雲雀也依然有在保持聯繫,所以我比你們都更清楚他的個性。」


  「雲雀那傢伙,從以前開始最在意的就只有一個,現在也是一樣的。為了那個『理由』,他甚至願意踏入他最不想再踏入的彭哥列……」


  「既然,雲雀會再踏進這裡的理由,和『阿綱』有所關係的話,那麼,我想我們也沒任何資格去阻止他……」


  因為,直到現在,『阿綱』依然是────


  抬起頭來,望著沒關的大門外的景象,已經開始飄起了細雨,山本武不禁有些喟嘆:


  「只是沒想到,原來已經過了三年啦……」


  從那個人離開他們以後,已經過了三年了。



  『碰────!』


  打開房門後,望向房間裡面的擺設,雲雀恭彌略感訝異的是,除了房間比他想像中的要乾淨外,任何東西居然都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包括他當年離開時,沒帶走的其他東西也是。


  「啊,恭先生──」把手提箱和籠子都拿進來放在地上後,草壁哲矢說道:「那個……在您離開過後,山本先生還是有命人按時打掃,但其他東西都沒動過的。所以恭先生您的東西都沒──」



  「──我知道了。」


  「那麼,恭先生的東西我就先放這裡了。還請恭先生好好休息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接著草壁哲矢就退出去了,還順手帶上了門。


  「…………」


  眼睛大略掃過房間一遍,他的報告還放在桌上沒有被收掉,那是之前那個人就已經放在他桌上的,可是他一直都沒有去仔細看,現在他也不覺得看了會有什麼意義,所以他還是讓它繼續放在那裡。


  「喵嗚~」


  聽到從籠子裡傳來的貓嗚聲,雲雀恭彌彎下身來,並把籠子的門給打了開來。頓時那隻褐紋白毛的小貓從籠子中蹭了出來,並蹭了蹭雲雀恭彌的手。雲雀恭彌不禁微微一笑,並摸了摸小貓的頭道:


  「悶住了?」


  小貓沒回應,只是對著雲雀恭彌眨了眨那又圓又亮的眼睛,然後伸出了小小的舌頭,輕輕地舔了雲雀恭彌的手一下。


  接著雲豆拍了拍翅膀,飛去了小貓的頭上。小貓不禁瞇起了眼睛,想伸手抓雲豆,雲豆又飛了起來,這次改停在小貓的尾巴上。小貓立即轉身再去抓雲豆,雲豆又飛了起來,一貓一鳥就這樣兜著圈子,開始玩起"你追我飛"遊戲起來。


  雲雀恭彌見了,眼底不自覺地化開了一抹柔和情緒,方才面對山本武等人時的緊繃煩躁頓時全煙消雲散。望著窗外已然全亮的天空和景象(雖然還在下雨)雖然才上午,但他依然直接倒在了床上,才接觸枕頭的一瞬間,一股新枕頭特有的鮮味頓時散了開來。


  「…………」


  雙手交叉在腦後,雲雀恭彌望著上方的吊燈,腦中卻是一片的空白。方才回答XANXUS的問題時並不是他想虛晃過去的,而是他真的不知道他為何要再回來彭哥列?他不否認XANXUS和史庫瓦羅的指控,因為那確實也是真的,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自動捨棄了『彭哥列守護者』的名分,因為對他來說,那已經──


  那麼,他回來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呢?只是因為之前連續三天作的夢,所以才想再次回來查個明白嗎?還是──



  ──『…在那天的最後,你與阿綱到底在房裡說了什麼……』



  「──嘖!」突然,雲雀恭彌又迅速爬了起來,無視於一旁因追逐而不小心撞到一張椅子的小貓和雲豆,雲雀恭彌再次走到了辦公桌前,並開始收拾起桌上有些凌亂的東西。


  
  ──『雲雀學長,您怎麼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這樣會感冒的喔。』



  「……不,」不知道是在對誰說、亦或是喃喃自語,雲雀恭彌一手捂住了眼睛,抿緊的唇瓣也不禁咬緊了牙根:


  「我並沒有……在想那個人……」他並沒有、想刻意地想起那個人。


  因為……就算再想,卻也已經──


  ※


  自從在日本他們分道揚鑣以後,他們一個月當中能見面的時間就更少了。


  如果說在並盛時是一天至少見得到一次的話,那在那個人到了義大利以後,大概平均下來就是一個星期才能見到一次,而且還是他去義大利交任務或匣子報告的時候。


  不知道是因為義大利的氣候本身就比較常下雨、還是他天生就和義大利的氣候水土不服,不論是乾季的三月到五月,還是雨季的六月到十月,甚至是寒季的十一月到二月,似乎一年當中不論什麼季節,只要他踏上了義大利的土地,那十次中絕對有八次、義大利不是飄著朦朧細雨,就是下著滂沱大雨。有好幾次他甚至已經被這雨弄到煩了,還興起了乾脆以後報告直接電郵過去或叫草壁代送就好了,但最後他還是沒真的這麼做。


  因為那是,他唯一能和那個人見到面的機會。


  老實說雲雀恭彌本人並不會覺得這樣的時間太少,正如他在某方面易於滿足的個性一樣,對他來說即使澤田綱吉遠在半個地球也是一樣,只要他想、只要他行動,那他就能看見他。不用特地每分每秒都看著他、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那對雲雀恭彌來說反而是他無法想像的事情。


  在這種兩地分開、而大約一個星期才能見到一次面的情況下,電話通訊就自然用的多了。但也不是天天都會通話,那人也不是什麼事都不做的就天天坐在辦公桌前發呆,其實他很清楚,尤其是剛到義大利的前幾年,當他在半夜接到那個人的電話時,老是可以聽到那人一連串的抱怨,外加抽著鼻子的哽咽聲。


  『嗚哇哇里包恩那傢伙真的太過份了啦~~雲雀學長您聽我說,里包恩這傢伙這次居然──』


  每次、每次他總是會先等那個人說完、哭完,等那個人因情緒終於得以發洩完,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他才緩緩地問了一句:


  「既然這麼不想待了,回來日本好不好?」


  那個人會先沉默了一段時間,接著當他以為那人在電話的另一頭睡著時,那人才猛然迸出了一句:


  『不要。』很輕很輕的,卻又很堅定的語氣。


  他不得不承認,其實他每一次都有些期待澤田綱吉會因為受不了而脫口一次:『好。』


  一直到澤田綱吉正式登基為第十代首領之前,他們都是這樣以電話來維持他們的遠距離感情。讓雲雀恭彌有些訝異的是,不管是他和澤田綱吉,居然就可以維持這種關係而維持了這麼長的時間,連草壁好幾次都不禁說道:


  「恭先生,這樣好嗎?如果澤田先生那邊……」


  「無妨。」他知道草壁想說什麼,但他不擔心。


  如果連這種事情都無法彼此信任的話,那他只能說,他和澤田綱吉過去相處的幾年都是一場空了。他知道他無法和澤田綱吉見面的原因,澤田綱吉也很清楚自己的本分、和雲雀恭彌之間應該劃清的界線,就算彭哥列所有的人對他們的關係都是睜隻眼閉隻眼(連小嬰兒都直接當作不知道)他們之間卻依然也有跨不過的界線,這是不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在澤田綱吉登位的那一天,他去了。而後來他也後悔去了。


  身為『守護者』,縱使再怎麼討厭群聚、再怎麼厭惡人多的地方,也必須壓下了不快的情緒,與『其他守護者』一齊站在家族眾人的中心中,與其他人『一齊』看著那個人,從九代首領的手中,正式接過了代表首領和大空的『彭哥列戒指』,然後在眾人的注視和誓言下,正式戴上了身為『彭哥列首領』的枷鎖。


  有時候,他真的不得不覺得,其實什麼守護者所存在的意義根本不是『守護』,而是『束縛』。


  以守護之名、實則施行束縛之實。說好聽些就是保護首領不受任何外力傷害,說難聽些就是……以『牽絆』這種無形又沒意義的東西,把首領給鎖進了這個巨大的牢籠中,掙脫不得、也離開不能。


  所以,那天儀式過後,他立刻轉身離去。他沒興趣接下來眾人對澤田綱吉送上的種種祝福,他沒當場咬殺死所有的人──包括澤田綱吉就已經不錯了!他來這裡,只是因為澤田綱吉在前一天晚上打了通電話跟他說:『希望雲雀學長能到。』所以他想難得這隻草食動物能擺脫被欺壓的命運了去看一下也好。


  但事實證明,就算澤田綱吉真的從被訓練的欺壓中解脫了,他卻依然喘息不能,只是從『訓練』這個欺壓中換到了『首領本分』這個另一個欺壓中罷了。他依然每天都需坐在辦公桌前。每天看下數十份的文件(還不包括守護者的)而且上面還是他看了數年都還看不太懂的義大利文。


  所以,就算澤田綱吉以後登基首領之位了,他依然可以兩天接到一次澤田綱吉的電話,才一按下通話鍵,瞬間那人幾乎快被榨乾精力的疲勞聲音就會傳了過來:


  『雲雀學長……』


  「還活著嗎?」


  『是的……』


  「那麼,我期待你下次打來時已經快死了。」


  『雲雀學長怎麼這樣……』


  「這可是你自己選擇的。」後來他才覺得,這句話裡好像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那人先是在另一頭沉默了一下,接著還沒等雲雀恭彌問他還活著沒,電話的另一頭就又開口說了:


  『雲雀學長……』


  「嗯?」


  『能聽到你的聲音……真好……』接著,他聽到了那人隨之發出的一聲輕笑。


  「…………」


  他覺得他下次可能要盤問一下,到底是誰教了澤田綱吉說這種討好式的話?若讓他找出來的話非要狠狠地咬殺不可!


  『雲雀學長……』


  「嗯。」


  『下次,如果有機會,我們再去櫻花樹下睡覺吧?』


  「…………」


  其實、其實,他想告訴澤田綱吉,他從不在櫻花樹下睡覺的。


  他只在櫻花樹上睡覺。


  ※


  在彭哥列度過的這段時間,其實對雲雀恭彌來說,也不會比在家時備受夢境困擾好得多。


  雖然他已經不像以前一樣有任務需要做,在山本武的勸說下,XANXUS也沒怎麼去特別限制他(雖然就算XANXUS限制他他也會當作沒聽到)他可以每天早上醒來後,先餵TSUNA牛奶(然後他想到他又忘記把這名字給改掉了,但沒過多久他就又忘了),雲豆會自己去找吃的所以從不用費神去為牠準備,接著,他一天中最常做的,不是窩在自己的房間裡把以前的書翻出來看,就是在總部隨便亂晃。

 
  他幾乎可說是每天閑到不管做什麼事都可以,只差沒找個人來相殺了──但是,儘管如此,他卻依舊夢到了那個人、繼續夢到了那個人。而且次數愈來愈頻繁、夢到的情景也愈來愈多。


  有時候是在並盛時候的事,有時候是澤田綱吉到了義大利以後的事、甚至是他到義大利後的事──到這裡雲雀恭彌才猛然想了起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住在義大利的呢?



  ──『雲雀學長,留在總部,好不好?』


  ──不對!他不是為了回想起有關那個人的記憶才來的!他是為了想擺脫有那個人在的夢境、是為了不想再想起有關那個人的一切而來的!


  後來,雲雀恭彌為此做出了個結論:因為當初他離開的太突然,還來不及把所有的關聯斷乾淨,所以他才會再夢見了那個人。只要他這次來彭哥列,把所有的關連都斷得一乾二淨,真的和那個人再也沒有任何干係,那麼他一定不會再──



  ──但是,他又該怎麼做?這也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雖說要斷掉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但那個人的東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全部處理掉了,其他和那個人有關聯的人他也從未有任何深交,雖說要斷掉所有關係,可是一時間他卻也真無頭路──難道要把彭哥列整個給毀了不成?


  好險只有一瞬間,雲雀恭彌就打消了這個他差點要付諸實行的計畫。


  ──還是說……


  瞥了一眼自己現在手上拿的信,那是在他之前在外地出任務時,澤田綱吉寫給他的。在有些通訊不好的地方,寫信有時候反是最快的辦法。那個份量……雲雀恭彌隨便拿了個盒子來裝,還有些裝不下。


  難道說……要把這些東西、他所擁有的──和澤田綱吉有相關的任何東西處理掉才行嗎?只有把那個人還存在的記憶給抹殺掉了──那麼,他就不會再想念、也不會再寄託,更不會再有掛懷的事情──但他又掛懷了什麼呢?


  結果,最後雲雀恭彌還是不知道該怎麼不再夢見那個人,他甚至開始懷疑他來彭哥列只是浪費時間,但實際上一點幫助都沒有。


  那麼求助其他人呢?哈,雲雀恭彌會回給你一個冷笑:別傻了。


  其他人見了他,只會停下腳步,並滿懷恭敬和恐懼的對他低頭鞠躬──但其他地位高一階的就不是這樣的態度了──至少每次見到他時,都是明顯到他想直接忽視都有些困難。


  XANXUS大多是在首領辦公室中,不然就是開會時會移駕到會議室。他一天裡會見到XANXUS的機率很低,有時候就算遇到了,他也總覺得對方一直用一種宛如憤怒火焰般的恨意眼神瞪視著他,而他也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



  「──本以為你會繼承首領之位的,看來是我小看你了。」在XANXUS快速經過他的身旁時,他曾這樣說道。


  接著,XANXUS停下了腳步。



  「……我從未想要首領之位,我只要最強的彭哥列。在找到下一任首領之前,我都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因為這也是──那個人的願望?」他刻意問道。


  接著,他會聽到XANXUS憤怒地一揮肩上外套的聲音,接著再度立即走遠。


  其實,雲雀恭彌有時候會不禁這樣想。把外套披在肩上應該只是他一個人的權利而已。


  除了XANXUS以外,其他瓦利亞的成員就不用說了,史庫瓦羅每次都像是要當場沖過來砍死他、最後卻又不得不罷手一樣,只是忿忿地一踩地後就轉身走人。


  真可惜,雲雀恭彌有時候會這樣想,如果他真的砍過來就好了,還可以趁此練個筋骨,太久沒動,總覺得有些生疏了。


  笹川了平的反應倒是還好,只是每次見到他時總覺得有些尷尬,像是不知道要對這個曾是昔日同伴──雖然他從不認為他是"他們"中的一員──但現在卻不知道是什麼的人說些什麼好,也或許是因為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感覺再說什麼,似乎都已經顯得多餘。


  山本武大概是在所有人中對他最為友善的──至少外表上是這樣,雖然他不像其他人見了他就是滿臉怒意或尷尬不止,有時候還會主動和他打個招呼、或隨便攀談個幾句,但雲雀恭彌卻感覺的出來──山本武會這麼做,最主要還是因為想從他的話中能套出"那一天"最後發生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最後"他與澤田綱吉在房中到底說了什麼、交代了什麼,一直都是最為關注的焦點。當然也不是因為那是什麼多重要的話,只是因為──那是那個人,最後留下的『遺言』。


  每次只要快談及這個話題時,他總是會先一步地冷冷說了:「抱歉,無可奉告。」


  然後山本武會先愣了一下,雙肩好似瞬間垮了下來,但接著他就會換上另一個微笑道:「沒關係,等你想說時再說吧。」


  「…………」


  但實際是,雲雀恭彌確實是真的無可奉告。


  不管是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他和那個人最後相處的房間、還是那個人最後說了什麼,他都只能用一句『無可奉告』來概括一切,因為,也確實是無法奉告。或許應該說,雲雀恭彌不願意再回想起那次的記憶。


  那麼,他這次回來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幾天下來,他幾乎都能從每個人的眼中讀出這個訊息,但老實說他自己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如果來彭哥列總部沒辦法解決他的問題、反而是更適得其反的話,那麼他還繼續待在這裡做什麼?他應該要馬上離開才是,畢竟這裏與他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他會再來這裡,只是因為他以為再到這裡──那個人除了並盛外,待得最久的地方──可以真的斷了所有的聯繫,可以真的不再夢到那個人,可是────



  ──『雲雀學長……我、我──』



  ──即使在彭哥列時依舊會夢到那個人、想到和那個人有關的事,他卻還是想不起來那天澤田綱吉到底說了什麼。彷彿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那句話就此成了橫溝,就算想起再多和那個人有關的其他回憶,他卻還是想不起來那天的記憶──就好像是、被他遺忘在大腦記憶中的某處似的,卻反而讓他更是在意。


  ──那個人,當時到底是想對他說什麼呢?是不是如果知道了、他不這麼在意了,那他也就不會再夢到那個人了?


  但雲雀恭彌還沒找到這問題的答案,他的思考卻已經先被另一件事給再度打亂了。



  因為獄寺隼人回來了。


  ※
  

  和獄寺隼人的相遇是突然的、甚至是雲雀恭彌從未想到的──或許是因為之前都未看到人影,他幾乎都要差點遺忘了還有這個人的存在。


  那天他依舊在總部內無所事事的閒逛──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看到他人依舊會讓他覺得心煩無比,但總比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卻更為莫名地焦躁不已來的好──當時,他真的沒想到,他會這麼不湊巧地遇到了那傢伙──



  「──那麼,獄寺你也辛苦了,就先去休息一下吧──」


  『喀。』


  一聲皮鞋聲,讓原本交談的兩人立刻轉過了頭來。而當獄寺隼人看到站在門口的雲雀恭彌時,他原本有些疲憊的表情卻在一瞬間僵住。



  ──那個、從以前就恨他之入骨,一直到最後依然如此的傢伙。


  「咦?雲雀……呃、獄寺,你先冷靜下來,這我可以解釋的……」看到雲雀,接著想到獄寺也在,山本武趕緊先對獄寺隼人解釋道。



  「……為什麼……」


  「咦?」


  接著,獄寺隼人卻是二話不說、就這樣直接衝了上去──好在一旁的笹川了平及時先架住了他,才不致讓他當場朝雲雀恭彌猛丟炸藥。


  「章魚頭──章魚頭你冷靜點!先聽山本解釋──」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那個人還會站在那裡?!他怎麼可以站在那裡?怎麼可以?!!」獄寺隼人邊怒吼、邊設法要掙脫笹川了平的有力雙手。


  「獄寺、獄寺你先聽我說,這是有原因的──」



  「──他根本就沒資格站在那裡!他怎麼可以站在十代目曾經站過的土地上?!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玷污了十代目曾經所住的地方?!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獄寺──」暴怒中的獄寺隼人力氣特別的大,現在必須要由山本武和笹川了平兩人來合力架住他了。


  「難道你們忘了他曾經做過什麼嗎?!他怎麼對十代目的?他怎麼對彭哥列戒指的?在那之後他做了什麼?沒有!他什麼都沒做!他沒替十代目報仇、沒參加十代目的喪禮──他反而跑了!就這樣丟下所有的一切、瀟灑地離開了!他背叛了所有人的期待與信任!也背叛了十代目──!」


  「獄寺──!」


  「…………」


  雲雀恭彌沒移動腳步,也沒做任何動作。實際上,他就只是面無表情地靜站在那裡。面對獄寺隼人的厲聲指控,他不只沒有反駁,也沒有做出回應的任何解釋。


  「這裡到底在吵什麼啊?幾乎整個總部都聽得到……」從另外一邊的門走出來,當史庫瓦羅看到眼前的景象時也瞬間傻了。


  「喂、喂喂!這是在幹嘛──」史庫瓦羅本來要再前進一步,卻被XANXUS先出手阻止了。


  「XANXUS?」


  「…………」XANXUS沒開口,但那雙赤紅色的眼瞳卻凝視著雲雀恭彌和獄寺隼人等人。


  見雲雀恭彌遲遲都不開口,不知是默認還是在做無聲的抗議,獄寺隼人內心的怒火和恨意不禁更盛,說話語氣也愈來愈暴躁:「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哪裡說不對了?!雲雀恭彌你以為保持沉默就會有用了嗎?!就可以輕易地推掉所有責任了嗎?!我就是搞不懂,為什麼十代目當初會看上你這種人──」



  「──說夠了嗎?」突然,雲雀恭彌冷冷地開了口。


  「──?!」獄寺隼人登時睜大了雙眼。


  「雲雀……」看雲雀恭彌的面色陰沉,山本武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從剛才到現在就不知道你在吼什麼,我要在哪裡,應該是我個人的自由吧?難道還需要先通知他人?」


  「什麼?你──」


  「我做了什麼?莫非我負了澤田綱吉的感情不成?還是把情報出賣給其他家族?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彭哥列的事情……話說回來,當初一廂情願地把我當成『同伴』的人,不就是你們嗎?」


  「你、你……」獄寺隼人情緒激動到快說不出話來。


  「澤田綱吉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為他報仇?為什麼要出席他的喪禮?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要報仇不是應該是『彭哥列』要做的事嗎?早在澤田綱吉死去以後,我就和『彭哥列』、和你們再沒任何干係……」


  「雲雀!別說了──」見獄寺隼人的表情不斷地抽動、臉色也愈來愈難看,山本武趕緊說道。



  「──相較起來,你們又在這裡做什麼呢?」


  「……?」山本武和笹川了平一時不懂雲雀恭彌在指什麼。


  「…………」XANXUS依然靜觀其變。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似乎隱約了解到雲雀恭彌在說什麼,獄寺隼人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望了獄寺隼人等人一眼,再往旁邊迅速瞥過XANXUS和史庫瓦羅一眼,雲雀恭彌不禁冷笑道:


  「還繼續待在這裡的你們……又是想死守什麼?以為自己還可以守護住什麼嗎?那個人的希望?那個人曾經住過的地方?擁有那個人的記憶場所?醒醒吧,那個人早已不在了,不管再怎麼認真想守住,他也看不到,更不可能知道──」頓了一下,雲雀恭彌的表情與語氣都冰冷到了一種絕對零度:


  「你們,最終也是跟這個舊有建築一齊朽壞下去而已。」


  「…………」


  獄寺隼人好半天都沒有出聲,只是低著頭卻也毫無動靜。山本武以為他已經平靜下來了,正忍不住要鬆了一口氣時,一股力量突然撞開了他的手臂,讓他和笹川了平趕緊再緊抓住獄寺隼人的手臂──


  「獄寺!獄寺你冷靜點!獄寺!」瞥到獄寺隼人已經發紅的眼睛時,山本武不禁心下一驚──糟了,看這樣獄寺是失去理智了!


  「不要攔住我!我要去殺了他!山本草坪頭你們都放手!不要阻止我!讓我去殺了他──我早該在三年前就該當場殺了你的!!」獄寺隼人忍不住朝雲雀恭彌怒吼道。


  「哦?要相殺嗎?我倒是樂意奉陪喔。只是不知道到時死的會是誰就是了。」拿出拐子,雲雀恭彌冷笑道。


  「獄寺!不要這麼輕易就被雲雀挑釁!雲雀你也是!不要這樣刺激獄寺!」不斷在雲雀恭彌和獄寺隼人之間調解氣氛的山本武直是忙得滿頭大汗,見情況並無好轉、反而是愈見火爆時,他也愈來緊張。


  「山本武你閉嘴!這裡沒有你插話的餘地!我要殺了他!這次我一定要殺了他──雲雀恭彌為什麼你還沒死?!為什麼都過三年了你卻還沒死?!為什麼當年死的不是你會是十代目?!為什麼──為什麼死的偏偏是十代目?!如果是你就好了……如果當年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獄寺!不要這樣說話!當年的事雲雀一定比其他人更難過的啊──雲雀?!」一抬頭卻見雲雀恭彌已要轉身離開,山本武趕緊大聲喚道。



  「……被那傢伙搞到沒心情了,還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從聲音聽不出情緒起伏,雲雀恭彌淡淡說道。


  望著雲雀恭彌的背影,雖然山本武不知道他此時是懷著什麼心思,但他口開了又闔、闔了又開,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或許,真的像你說的,我們會繼續留在這裡,是仍希望能守護什麼,或在死守著什麼。儘管、儘管阿綱已經……可是我們還有責任!只要我們還戴著『彭哥列戒指』的一天,我們就還是彭哥列的守護者!在找到下一任的首領和守護者以前,我們就必須和彭哥列一起共進退!同時這也是……阿綱的希望,你……應該也了解的,不是嗎?」


  「…………」


  「算了吧,山本武。」XANXUS突然說道。


  「XANXUS……」


  「不管你怎麼說,那種人都是不可能懂的。不管是我們的想法、我們的意志……臨時脫逃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會理解這些事情?」銳利的眼神一掃雲雀恭彌的背影,XANXUS說道。


  「可是──雲雀?雲雀!」


  望著雲雀恭彌愈漸走遠的背影,獄寺隼人一直都是拼命咬著牙,咬到牙關都在發抖了。最後似是忍耐不住,他終是再度朝雲雀恭彌吼道:



  「──十代目、十代目他──他一直都在惦記著你!就算到了最後他的心中還是惦記著你啊!」


  「…………」


  「就連到最後,他還是只想和你在一起!就算到了最後,他還是只要你在他的身邊!只有你!!十代目他……他對你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你又怎麼可以……你又怎麼可以這樣對十代目!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十代目曾經如此重視的一切!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雲雀恭彌你給我回來!你回來把事情說清楚!你回來、回來啊──」


  『搭搭搭──搭搭搭──』


  隨著腳步的愈漸加快,獄寺隼人的話也愈來愈聽不清楚。但雲雀恭彌也毫不在意,只是走在無人的走廊上,清晰的皮鞋聲一步步地規律發出,方才的話也頓時如潮水似的,瞬間淹沒了雲雀恭彌的腦海和耳邊。


  ──『難道你們忘了他曾經做過什麼嗎?!他怎麼對十代目的?他怎麼對彭哥列戒指的?在那之後他做了什麼?沒有!他什麼都沒做──』


  『搭搭搭──搭搭搭──』


  ──『雲雀恭彌為什麼你還沒死?!為什麼都過三年了你卻還沒死?!為什麼當年死的不是你會是十代目──』


  『搭搭搭──搭搭搭──!』


  ──『你……應該也了解的,不是嗎?』


  「……我不想了解……」雲雀恭彌低聲喃喃道。


  ──『不管是我們的想法、我們的意志……臨時脫逃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會理解這些事情?』


  他什麼都不想理解、什麼都不想知道,不管是什麼彭哥列的意志、彭哥列的責任、那個人的希望,還是──


  ──『十代目他──他一直都在惦記著你!就算到了最後他的心中還是惦記著你啊!』

  那又怎麼樣呢?就算再怎麼惦記,卻又怎麼樣了呢?有意義嗎?就算再怎麼思念、怎麼惦記著──有意義嗎?結果會改變嗎?──



  那個人,明明就已經不在了。


  ──『就算到了最後,他還是只要你在他的身邊!只有你!!十代目他……他對你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


  那又怎麼樣了呢?就算只要他待在身邊又怎麼樣了呢?感情從未變過又怎麼樣了呢?就算再如何堅定、如何深信不疑的感情──


  ──『你又怎麼可以……你又怎麼可以這樣對十代目!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十代目曾經如此重視的一切──』



  「──就算如此,那又怎麼樣了呢?!


  似是再也受不了腦中不斷迴響的嗡嗡聲,雲雀恭彌不禁一手捂住了頭,並隻臂撐在一旁最靠近的牆壁上。他覺得自己的腦神經正在不斷狂抽痛,胃部的翻騰也愈來愈厲害,直是一把火在胃裡燒似的,他都要能聞到了胃中的酸液味。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了?那又怎麼樣了呢?!


  就算必須繼承彭哥列的遺志又怎樣了呢?就算必須傳承下去又怎樣了呢?就算是那個人的希望又怎樣了呢?又怎樣呢?!不管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想守護、再怎麼想要堅定的相信,但那又怎樣了呢?!


  那個人,明明都已經不在了啊。


  報仇又怎樣?報了仇可以挽回什麼嗎?參加喪禮又怎樣?參加喪禮難道那個人就能復活了嗎?就算是再怎麼真切的感情、就算是再怎麼不變的思念,如果人都已經不在了,那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即使是曾經如此重視的又怎樣?就算再怎麼想拼命地守護、想拼命地去抓住、想拼命地去擁有────



  那  個  人  卻  已  經  死  了  啊


  死了、那個人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醒過來了!再也不可能瞇起雙眼、淺淺微笑地望著他了!再也不可能打長途電話給他了!再也不可能回日本強拉他去看他最討厭的櫻花了!再也不可能握住他的手了!再也不可能────



  ──『雲雀學長……』


  ──『雲雀學長……您聽我說……』


  ──『雲雀學長……其實……我……』


  瞬間,那一天雨中的情景,彷彿如回潮般地再次回到了雲雀恭彌的腦海中。一張張的放映片如歲月如梭般的迅速掃過,既模糊卻又刺目無比的不斷扎著雲雀恭彌的記憶神經,讓他不禁頭痛更加劇烈,身上的力氣也一時使不上來。


  
  ──『雲雀……學長,請您……聽我說……』


  說……什麼呢?那個人想對他說什麼?他是否又……真的遺忘了什麼?


  驀然,眼前一黑,雲雀恭彌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倒在了地上。


  ※


  那個人,總是喜歡在雨中站在門口等他回來。


  義大利除了乾季和寒寄以外,幾乎就有四個月是天天在下雨,偏他和義大利的天氣明顯犯沖,只要他踏上了義大利的土地,除非是乾季,不然就算是寒季也會碰上下雨。要算他碰上下雨的次數,那還不如算沒下雨的次數。


  他還記得很清楚,每次,只要到他回彭哥列上呈報告的時候,只要一碰上下雨,那個人一定會站在彭哥列的鐵門前,待看到他的車子停下後,才用小跑步的方式跑了過來,並幫他開車門撐雨傘。


  好幾次,他這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他從來沒有刻意去通知,一來是他會忘、二來是他認為這種動作沒意義。


  而每一次,那個人總會笑笑地望著他:『雲雀學長您忘了嗎?我可是首領喔。』言下之意似乎有種得意。


  『…………』對此他也不予置評,只是在想下次要不要真的好好調查一下,風紀財團中是否混入了臥底?(草:哈啾!)


  『那你出來做什麼?』


  澤田綱吉先是一愣,接著綻開了一抹單純又溫和的微笑說:『來接雲雀學長啊。』


  『…………』


  他不想再問下一個問題了。


  有一天,他從草壁的報告中得知,那個人遭到了同盟家族的背叛。兩個家族的火拼之下自然是彭哥列獲得勝利,但是敵方的首領卻跑了,兩方家族也都有死傷。



  「……彭哥列那邊怎麼樣?」


  「回恭先生,彭哥列損失不大,可是……」


  「可是什麼?」


  「……敵方家族的大量死傷,似乎讓澤田先生很是掛懷。」


  「…………」


  「恭先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草壁離去後,雲雀恭彌才重新回想方才草壁哲矢說過的話:


  『敵方家族的大量死傷,似乎讓澤田先生很是掛懷。』


  ……掛懷嗎?也是,畢竟不管是自己的人還是敵方家族的人,那傢伙總是不希望有任何死傷……儘管登上彭哥列首領後有幾年了,這種想法卻也始終未變……到底該說是仁慈還是天真呢?


  「……草壁,備機。」雲雀恭彌說道。


  「咦?恭先生請問您要去哪?」草壁疑惑問道。


  「彭哥列總部。」


  「咦?!」


  ……



  「──雲雀學長!」才要下車,就見那熟悉的褐髮人影從庭院中間長長的步道跑了過來,手上難得的沒帶傘。


  「…………」他還特地抬起了頭,還真是太難得了。


  「雲雀學長,您突然回來我好意外呢。」澤田綱吉跑近時笑道。


  「你的資訊網才真正叫我意外。」明明是臨時起意的。


  「嘿嘿,因為我是首領啊~」澤田綱吉得意笑道。


  「…………」


  雲雀恭彌望了一眼坐在駕駛座上的草壁哲矢,草壁登時被望得心驚膽跳外加心虛不已,趕緊說道:「那、那個我先去停車!恭先生就請先和澤田先生進去吧!」


  在草壁哲矢的車開遠後,澤田綱吉才對雲雀恭彌說道:「不要責怪草壁先生,是我請他這樣做的。」


  「…………」雲雀恭彌沒發表任何評論,只是心中忍不住在想:到底是他是草壁的上司還是澤田綱吉?下次該不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風紀財團也一齊併入彭哥列的名義之下了吧?


  但他還來不及想出個結論,突然一個手就先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他轉頭一看,卻見澤田綱吉正對他怯怯微笑道:


  「難得雲雀學長早回來了,牽一下手應該可以吧?」


  「…………」他記得他沒說不行。


  但即使沒下雨,彭哥列總部的周圍依然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薄霧。雖不致干擾視線,但整體卻顯得有些不真實,而且,會讓他想到某個討厭的傢伙。


  「骸還沒回來的,不用擔心。」他聽到那個人輕笑道。


  他低頭望向那正輕輕牽著他的手的人,突然加重了力道,整個一把握住。


  「咦?」澤田綱吉不解地望向他,他看到澤田綱吉的臉上有些不明紅暈。



  「……聽說,你遇襲了?」他問道。


  澤田綱吉先是一愣,接著臉立即撇了回去,表情也頓時有些黯然:「嗯。是啊……不過我沒事的,多虧有獄寺君他們……只是,對方家族的人……」


  「死傷是不可避免的,既然是對方先挑釁,就該有這樣的覺悟。」不然死都不足惜。


  「嗯。我知道……」澤田綱吉苦笑道。但雲雀恭彌看出他並沒真正放下心來。


  「…………」走了幾步,雲雀恭彌突然開口說道:「……如果以為和談就能解決所有事情的話,就不需要黑手黨了。」


  「咦?」澤田綱吉不解地望向突然冒出這句話的雲雀恭彌。


  「和平與暴力也是一樣的,如果只有一方的話,必會承受不了而導致崩塌,所以兩者都必須存在,只是看存在哪一面而已。」語氣一頓,雲雀恭彌幽沉的雙眸直接望進了澤田綱吉裡面:「你當初不也是有了這樣的覺悟,所以才願意成為『彭哥列首領』的嗎?」


  
  「……嗯,也是呢。」接著,澤田綱吉淺淺地笑了。「謝謝您,雲雀學長。」


  「…………」對此,雲雀恭彌並沒做任何回應。


  走在前往彭哥列大宅的道路上才一半時,突然,從天空開始飄下了輕輕細雨。


  「啊,開始飄細雨了。」澤田綱吉抬頭說道。


  「嗯。」


  接著,澤田綱吉突然轉過頭來望著他,像是小動物觀察他似的,用那雙褐色眼眸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瞧。


  「什麼事?」沒有轉過頭來,雲雀恭彌問道。


  接著,他聽到澤田綱吉發出一聲輕笑,像是心情挺愉悅地說道:「沒什麼,只是想起我們以前還在日本的時候,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細雨。雲雀學長還記得嗎?」


  「嗯。」


  「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呢……」像是陷入了回憶,澤田綱吉邊說邊揚起了一抹微笑:「那個時候雲雀學長還穿著學校的舊制服、肩膀上常披著制服外套,每次身後都跟著好多風紀委員……」


  「嗯。」雖然只應了一下,但這就代表雲雀恭彌有在聽。


  「那個時候的雲雀學長看起來好兇、好恐怖呢,我那時候還很怕雲雀學長的……」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不怕我了?」低沉的語氣帶有威脅之意。


  「哪有?我現在還是很怕雲雀學長的喔。」眉眼彎彎,完全看不出來個『怕』字。


  「…………」


  「而且啊,我還記得,雲雀學長那個時候最常講的話就是──」



  「不准群聚!/群聚咬殺!」


  話一出,兩人都有些愣住地望著對方,接著澤田綱吉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哈哈……雲雀學長還是和以前一樣都沒變呢。」


  「…………」望著身邊的澤田綱吉,那張側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說出的話亦輕柔如水,霎那間雲雀恭彌突然有些懷念從前那個、只要被他捉弄一下、就會立刻驚慌失措的草食動物。


  「對了,我們以前放學時,也常常像這樣兩人一起走呢!」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澤田綱吉猛地拍手道。


  「喔,是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雲雀恭彌也想起了那個時候,儘管平時並不常碰面更不常交談,可是只要到放學後,他們總是會一起走。


  現在想想,會那樣做真的是不符合自己的個性和行事作風,但為什麼自己當初會提出那個條件呢?



  「──但是,我的心情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喔。」澤田綱吉突然冒出了這一句話。


  「嗯?」雲雀恭彌望向了澤田綱吉,發現他正在微笑。


  「什麼?」


  「我是說,我的心情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澤田綱吉笑了,那是一個雖淡、卻很愉悅的微笑:「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對雲雀學長說的那句話。」


  「…………」雲雀恭彌沒有回話,但他依然凝視著澤田綱吉。


  「雲雀學長,其實……我啊──」平靜地閉上了雙眼,澤田綱吉說道:


  「我一直、一直這樣希望著──」


  突然,一陣風呼呼吹來,雨一下子變大了。



  「──可以嗎,雲雀學長?」重新抬起頭來,澤田綱吉微笑道。


  「…………」雲雀恭彌凝視了他幾秒,接著他才轉回頭,重新望向前方道:


  「少蠢了,現在說這種話也太早了吧?」


  「哈哈,也是呢……」但儘管如此,澤田綱吉的微笑還是沒有褪去。


  因為,雲雀恭彌並沒有正面拒絕他。就代表他們也是有相同的心情的。



  ──吶,雲雀學長啊……


  ──其實……我一直──


  ※


  「──?!」


  當雲雀恭彌猛然睜開眼睛時,卻發現他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呼…呼……」他覺得胸口喘息的有些急促,頭髮也有些濕,他摸了一下,才發現是他出汗了。



  「──喔,雲雀你醒啦?」


  聽到床邊傳來的聲音,他立刻坐了起來。才發現是正一臉笑瞇瞇的山本武。


  「山本武……」


  「喔、雲雀你總算極限地醒啦!」這句話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說的。


  「…………」


  「我們在走廊上看到你倒在地上,所以就搬你回房間……放心啦你房間的東西我們一樣都沒動。」看到雲雀恭彌的表情,山本武趕緊補充道。


  「…………」


  「不過雲雀你還好吧?你倒在地上時我們都極限地嚇了一跳哩!你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不會是沒有好好鍛鍊身體吧?」笹川了平關心問道。


  「…………」


  「嘛,笹川前輩,相信雲雀的身體他自己是知道的。我們就別問太多了。」看出雲雀恭彌現在不想和人交談,山本武拍了拍笹川了平的肩膀說道。


  「喔、喔……!那我們先出去囉!雲雀早些休息吧!」笹川了平邊說邊走出了房間。


  當山本武要跟著走出房門時,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雲雀,」遲疑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那個……關於獄寺的事,我在此代替他向你道歉……他不是刻意要那樣說的,只是……碰到了阿綱的事,所以……但我相信,你也不是有意要那樣講的,畢竟你也是我們當中最難過的吧?」


  「…………」


  見雲雀恭彌不理他,山本武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先出去了。雲雀你就先休息吧──喔抱歉!」感覺腳邊好似有東西,山本武趕緊低頭一看。


  「喵嗚~」不小心被山本武踢到的小貓正以一種十足哀怨又無辜的眼神瞅著他瞧。


  「啊哈哈……抱歉抱歉,你沒受傷吧?話說這是雲雀你養的貓嗎?」山本武蹲下問道。


  「…………」


  「哈哈哈別舔啦……很可愛的貓呢,感覺有些像阿綱呢……」摸了摸小貓的頭,小貓立刻舒服地瞇起了圓圓的眼睛。


  「…………」


  「哈哈……好啦,那我出去了。晚安啦,雲雀。」站了起來,山本武在掩上房門前轉頭說道。


  「…………」


  一直到山本武掩上房門、並腳步聲逐漸遠去後,雲雀恭彌還是都維持著低頭不語的姿勢。


  「喵~」走到床邊,無法跳上床去的小貓只能伸出了爪子,努力要刮到床板的側面。


  「…………」


  對此雲雀恭彌並無任何反應,他只是依舊凝視著下方的床單──也或許他其實什麼都沒在看,只是暫時失神了這樣,但也沒人能知道他在想什麼──最後,當窗外驀然響起一聲巨大雷響、並接下來是大雨打落玻璃的聲音時,他頓時抖了抖肩膀,並把頭垂得更低了。



  ──『雲雀學長,其實……我啊──』


  ──『我一直、一直希望著──』



  「……澤田綱吉……」


  最後,他不自覺地喚出了這個名字。


  這個,令他痛惡至極、卻又不管怎樣都忘不掉的名字。




  --你就像是一個詛咒,就算死了也巴著別人不肯離去。


  ※


  他想,他是從來沒有想過的,會有一天,接到那個人傷重命危的消息。


  聽說、聽說是之前那個逃走的家庭首領,和其他的家族達成協約,並把那個人約出來談判時一舉發動突襲。


  雖然彭哥列人手眾多,但對方是多個家族同盟,又是有備而來,一時間自然是解決不了。


  然後、然後,聽說在那個人想保護一個要被射擊的部下時,卻先被身後的人給────



  ──真是太可笑了。當下他不禁這樣想道。


  不論是誰傷重都無所謂,誰死了他都不會有所訝異,但不論怎樣,都不應該是那個人才對。


  那就像是一個漏洞百出的惡意玩笑,虛幻又不可思議得讓他完全沒有真實感。


  但是,他還是去了。懷著一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平靜情緒。


  當他見到那個人時,那張原本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孔,瞬間染上了幾許粉色。


  「雲雀學長……!」雖然聲音比起平常過於微弱了。


  「你這副樣子,還真是狼狽。」他說道。


  「雲雀!你說什麼──」


  「獄寺。」那個人先一步開口了:「我想和雲雀學長單獨說幾句話,請你們先出去一下好嗎?」


  「可、可是十代目──」


  「拜託你,獄寺。」那個人這樣說了,並帶著一張充滿抱歉的表情,這反讓獄寺隼人再怎麼也不敢說不了。


  「這……好吧。但如果──嘖!」本來想再提醒什麼,但一想到另一件事時就不禁蹙緊了眉宇,並立即轉身、和其他人一齊離去──在經過雲雀恭彌的身邊時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對此雲雀恭彌沒說什麼,望著躺在床上、臉色白的就像死人的澤田綱吉,他接著在床邊坐了下來。


  「雲雀學長。」那個人對他伸出了右手,他立刻握住──冰冷虛弱得讓他的眉宇不禁重重一擰。


  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澤田綱吉虛弱地微笑了:「雲雀學長……不要這樣,我沒想過要你幫我報仇的,沒有。」


  「你對我說也沒用,你應該對門外的那些傢伙說。」他冷冷回道。


  「獄寺君他們……唉。」對於門外的其他人,澤田綱吉僅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醫生來看過了嗎?」雲雀恭彌問道──雖然他早就知道醫生已經看過了,也知道結果是……


  澤田綱吉虛弱地搖了搖頭:「看過了……也說過……我知道的,但我不怕。」


  雲雀恭彌頓時挑了挑眉,「這時候逞英雄並不能代表什麼,澤田綱吉。」


  「我沒有……我是真的不怕,或許是因為……我最後,還是可以見到雲雀學長的關係吧?」


  「…………」


  「雲雀學長,我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了呢。從到義大利以後,更是連見面的機會都少了……」


  「…………」


  「早知道這種方法可以讓雲雀學長回來的話,之前就應該用用看這種辦法的呢。」對雲雀恭彌的沉默似乎也不以為意,澤田綱吉還有精力開玩笑道。


  「你要是敢那樣做,我絕對會咬殺你。」雲雀恭彌冷聲道。


  「嗯,我想也是呢。那算了,不要用這種辦法了,那用另外一種──」


  「──草食動物,你廢話似乎很多啊?你要不要乾脆現在就閉嘴,等傷好了再說個高興──」


  「──我好不了了,雲雀學長。」澤田綱吉平靜說道,但在望及雲雀恭彌時依然揚起了一抹溫和的微笑:「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連醫生都那樣說了,就一定是錯不了的。」


  「…………」


  「不要生氣,雲雀學長。」澤田綱吉輕聲說道。


  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自己有表現出生氣的樣子嗎?有很猙獰嗎?


  「雲雀學長,您會難過嗎?對於我的──」


  「──閉嘴,你這草食動物憑什麼決定自己的生死?你以為你能嗎?」不禁微有動氣,連握住那人的力道都不禁加重了幾分。


  澤田綱吉先是一愣,接著他卻突然笑了:「好懷念呢……好久沒聽到雲雀學長叫我"草食動物"了。」


  「…………」


  「雲雀學長……」不知道為什麼,在雲雀恭彌耳中聽來,澤田綱吉的聲音好像更虛弱了:「雲雀學長……您還……記得……那天……下細雨時……我對您……說過的……話嗎……?」


  「記得。」雲雀恭彌飛快說道。但其實他並不記得了,至少在當下,他完全想不起來澤田綱吉到底在說哪一天。


  但澤田綱吉在聽到這話後,卻立即揚起了一抹又輕又愉悅的微笑:「太好了……雲雀學長還記得……」


  感受到那握在手裡的力道逐漸變小,他不禁更加握住了那個人。


  「可是……對不起……」突然,從那人的眼中,流下了兩道晶瑩的眼淚。但那人的嘴角卻依舊還是笑的:


  「對不起……雲雀學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達成約定了……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猛一咬牙,雲雀恭彌立刻把人給擁入了懷中──深深地。對於那怵目驚心的傷口,他完全不想去正視,只想現在就緊緊地抱住那個人、死都不願鬆手。


  被抱在懷中的澤田綱吉,完全沒有支撐身體的力氣,只是如同一個洋娃娃似的,任由雲雀恭彌緊緊地抱住他,就算壓到了傷口他也沒喊疼。



  「……雲雀學長,在哭嗎……?」他虛弱問道。


  「沒有。」雲雀恭彌飛快回道。他連他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情緒都不知道。


  「雲雀學長……」輕輕地握住了雲雀恭彌的手,澤田綱吉的聲音很輕,輕得彷彿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


  「但是……就算到現在……我卻依然……還是、非常希望著……」


  「希望什麼?」雲雀恭彌低聲問道。


  接著,澤田綱吉使出了最後力氣,湊近雲雀恭彌的耳邊,他輕聲說道:


  「我……一直都很希望……如果、可以的話──」但接下來,澤田綱吉卻像頓時失了全身力氣似的,軟綿綿地倒在了雲雀恭彌的身上。



  「……澤田綱吉?」雲雀恭彌試探性地喚道。


  「…………」沒有人回應他。


  接著,他感到自己的手被鬆了開來。


  「…………」



  ──『好累喔──改那些山高般的公文改到快死了啦──』

  ──『等你真的不能改時再說吧。』

  ──『等到了那天啊,我一定要好好地睡個大頭覺!把之前的失眠全都一次補回來!』



  ──這次,那個人真的是永遠的沉眠了。


  儘管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但雲雀恭彌還是沒有就這樣放開手。他依舊維持著緊緊抱住澤田綱吉的姿勢好一段時間,接著才把他輕輕地放回了床上,並幫他蓋上了被子。


  望著澤田綱吉閉上眼睛的平靜容顏,就算到現在,雲雀恭彌卻還是不知道,他到底該用什麼樣的心情或表情去面對。他的心中彷彿是一片空白,更或者像是一個無端破掉的大洞,不管什麼情緒都無法容納進去。


  他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澤田綱吉早已沉眠的容顏,直到那些人推開了門為止。


  「雲雀你到底說完了沒啊?!你也霸佔太久時間了吧──咦……十代目……?」當獄寺隼人率先進來、並看到躺在床上的澤田綱吉時,他不禁頓時輕放了腳步,連語氣也變得極輕。


  「十代目……?」他不禁走到了床邊,並就此跪了下來。望著自家首領的安祥閉起雙眼的容顏,他像是一時還沒從夢中醒過來,並輕輕地碰上了澤田綱吉早已停止呼吸的鼻端。


  接著,他像是大夢初醒似的,雙手頓時抓緊了床邊,低下的頭看不清其表情,但聲音卻斷斷續續的,像是在隱忍著啜泣:


  「十代目……十代目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為您復仇的……獄寺隼人、一定會為您復仇的……」


  「…………」


  對於獄寺隼人的話,雲雀恭彌毫無任何興趣、對其他人的悲傷和有些慟哭,他更是毫無任何反應──望著澤田綱吉的容顏半晌,最後他終於站了起來,並緩緩地脫下了手指上的『雲之戒指』。


  「雲雀……你在做什麼?」瞥見雲雀恭彌的動作,仍一時在悲傷中的山本武不解問道。


  雲雀恭彌沒有回話,接著,在眾人先是疑惑、後卻完全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他狠狠地、把那枚雲之戒指給當場砸到了地上──


  接著,在眾人一時尚無法從悲傷和震驚中清醒過來時,他只是淡淡地說了這一句:



  「這種東西,我再也不需要了。」


  然後在當天,雲雀恭彌就離開了彭哥列。


  ※



  「──雖然我想說"好久不見,你最近過得可好?"這種老掉牙的客套話,但貌似現在……並不適用?」


  穿著一套萬年不變的黑西裝,頭上的黑帽在說話時會不自覺地壓低,此時站在雲雀恭彌面前的REBORN,與其說冷漠,不如說是有些無奈。


  坐在床邊的雲雀恭彌,對來人僅是瞥了一眼──但這已表現出和其他人的明顯差別,至少在之前其他守護者來看他時,雲雀恭彌才未正眼看過他們一眼──接著,他沉聲說道:



  「……你也是來問我同樣的問題嗎?小嬰兒。」即使眼前的人已是原本的成年姿態,習慣性的稱呼還是沒有改變。


  「不,我對你和我那笨學生在最後到底說了什麼,並不感興趣。」雙手一攤,比起其他人,REBORN倒是笑得格外坦然:


  「只是獄寺他們可能就不這麼想了,你也知道,不只是你,『阿綱』對他們所代表的意義究竟如何……就算現在人已不在了,也是一樣。」


  「對我來說,並無任何意義。」雲雀恭彌飛快說道,但他沒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白。


  REBORN瞅了他一眼,那眼神不知是懷疑還是想試探他的內心,但接著他就把眼神給移了回來。「比起以前,你倒是更加不管事了。」


  「小嬰兒你不也一樣?聽說你現在都在世界各地旅遊不是嗎?」


  「小孩子不懂別亂說。為了找那蠢綱的接班人,我可是馬不停蹄地天天在世界奔走……那個笨學生就只會丟下一堆爛攤子,都不知道要體恤老人家……」閉上眼,REBORN說這話時嘴角卻是含笑的。


  望著表情一派淡然的REBORN,雲雀恭彌忍不住說道:「……我本來以為你也會難過。」


  「難過?我?因為蠢綱嗎?」對此REBORN先是輕輕一笑,接著睜開了他那雙黑而沉的眼眸道:


  「難過有什麼用?日子還是要過、彭哥列還是要繼續不是嗎?私人感情與公事本來就應該分開來……這我早就跟蠢綱說過了,可是他老是做不到……」彎下身來,搔弄著褐紋小貓的下顎,小貓頓時舒服地瞇起了雙眼,並不時發出了『呼嚕~』的聲音。



  「……或許,真的是因為活太久了,所以對這種事情,早就看開了……」REBORN低聲說道。


  「…………」雲雀恭彌沒有回話。他沒有告訴REBORN,其實,會說出那樣的話,就代表其實根本就沒完全放開。


  「不過難得我風塵僕僕地跑回來看你……怎麼你連一點招待的東西都沒有啊?」重新挺直背,REBORN望著還坐在床邊的雲雀恭彌,不禁打趣道。


  「要酒的話自己去酒窖拿,那裡應該還有很多。」


  「對前任上司的老師這樣說話對嗎?」


  「我從不記得澤田綱吉是我的上司。」


  「當然,就像他也從不把你當成守護者是一樣的──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回來看你的原因。」


  「…………」


  「三年了,突然想通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對REBORN半是啞謎、半是暗諷的話,雲雀恭彌選擇置之不理。


  「不知道最好,不然你回來做什麼?繼續過你自己的日子不是很好?何必回來惹得一身罵?你應該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蠢綱這麼了解你──」


  「──這種事,我也很想知道啊!」對此,雲雀恭彌忍不住低聲吼道。


  他也很想知道啊,他到底回來做什麼?他又是想做什麼?只是因為連續三天夢到了那個人?只是因為那個人在夢中說的話?只是因為在意那句沒聽到的話?──蠢透了!一切都是愚蠢又可笑至極!三年了,若真能記得早就記得了,又何必現在才做著瀕死掙扎?──而他現在竟在做這種蠢事!更是讓他覺得可笑又諷刺!


  「…………」REBORN一下子閉了嘴,望著雲雀恭彌臉上的變化表情,他不禁微有蹙眉,一向看不見情緒的黑眸似乎也參了些許的複雜,似乎在雲雀恭彌的身上,他也看到了某個人的身影。


  某個、可惡至極,卻又備感懷念的身影。


  望了一眼雲雀恭彌,再望了一眼還擺在桌上、未被動過的報告書。



  「……你還沒翻過、那份報告吧?」REBORN問道。


  雲雀恭彌抬起了頭,望了一眼REBORN口中的『報告』後,他又迅速低下了頭。「……沒有,就算翻了,還有意義嗎?」


  「我是不知道對你來說有沒有意義……只是想說,若你真不想看的話,我可以幫你處理掉。」語氣一頓,REBORN刻意加重了語氣道:


  「──但前提是,你"真的"不想看。」


  「…………」


  等REBORN離開以後,雲雀恭彌才再度抬起頭來,望著那份還擱在桌上完好的報告書,他的耳邊響起了REBORN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想請楚,這可是蠢綱最後改過的報告書,就算你再怎麼厭惡、再怎麼不想碰,這份東西,畢竟也是蠢綱最後的"遺跡"……』



  ──"遺跡"……嗎?


  雲雀恭彌沒想過這會是澤田綱吉死前最後的『遺跡』,畢竟在當時他人在外地,接到電話時已經是澤田綱吉傷重的消息了。在之前澤田綱吉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又改了些什麼,他是全然不知道,他也沒興趣知道,畢竟,現在就算再怎麼追究,卻也早已沒有意義──


  但就在方才,聽到小嬰兒說出那份報告書是那個人最後改過的『遺跡』時,他的胸口卻不明所以地動了一動。



  ──為什麼,小嬰兒要特地強調"遺跡"這兩個字?難道在最後澤田綱吉改他的報告書時,還留下了什麼特別的"最後訊息"嗎……?


  當然,如果只是澤田綱吉因為太無聊而偷畫了幾個雲豆的話,他也不排除立刻把報告拿去火葬的可能性。



  ──不過……


  在REBORN的刻意點名下,雲雀恭彌終是放棄了腦內過多的猜疑,並走向了辦公桌前,把那份雖有些落灰、卻依舊整齊的報告書給拿了起來。


  翻過了第一頁,不意外地在他的報告旁邊,看到澤田綱吉附加的註解和其他的相關事情。澤田綱吉的日文寫得很醜,但義大利文寫起來卻是異常的流暢,果然是因為流有義大利血統的關係嗎?他以前常會拿這件事來取笑他。


  但是,流暢歸流暢、條理歸條理,就算再怎麼鉅細靡遺,現在也只是過時的"已死訊息"罷了──在一頁頁地翻過報告、而澤田綱吉那細長流暢的義大利文不斷躍入他的眼底時,他更覺得胸口的煩悶正在不斷地滋長。


  就像,每次在夢到那個人或想到有關那個人的回憶時,一樣的令人煩悶不已,甚至是心生厭惡。


  要不是因為小嬰兒的話讓他有些在意,他想他還真不會去翻這份報告的──尤其入目的盡是讓自己心煩的東西時。到中間雲雀恭彌已經是僅掃過一眼,接著就立即翻到下一頁了──他還真不知道重新翻開已過時的報告到底要做什麼,但要是那個人真在裡面跟他玩拼音遊戲的話──



  不會的,那個人沒這麼聰明更沒這麼大膽。



  但當雲雀恭彌翻到最後一頁、而那也是結尾的最後一頁時,他卻看到了,在報告結論最下面的地方、那僅剩的空白處,有幾行很小的、看似很是熟悉的扭曲字體。


  「這是……」雲雀恭彌瞇眼一看,接著他的手卻頓時一僵。



  ──雲雀學長……


  那是、一種古老的東洋文字,雖然字寫得有夠醜,如圖畫般的拼音符號乍看之下還有些生疏,卻一下子開啟了雲雀恭彌腦中的知識記憶,並立即精準地搜尋到了要搜尋的字眼。


  那是日文。



  ──雲雀學長,其實,我……

  
  那字跡真的是很醜,甚至醜到雲雀恭彌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出自誰之手。



  ──我……一直希望著──



  突然,雲雀恭彌的瞳孔一下子縮小了。



  『────啪!』


  報告書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紙張立即散了開來。


  「這是…什麼……?」


  雲雀恭彌沒把地上的紙張給撿起來,當他觸及下面的字時,大腦也頓時開始一陣強烈抽痛,甚至比之前更痛。他不禁一手按住了太陽穴的位置,不斷滑下的汗也在瞬間燒痛了他的皮膚,讓他忍不住當場單膝跪下。


  同時,一股比之前更為龐大的記憶流量,瞬間宛如巨大回潮似的,一下子沖刷過了他的腦海。儘管他閉上了眼睛、儘管他停止了思考,其聲音卻宛如留聲機似的不斷播放著,讓他想拒絕接收也不能。


  ──『雲雀學長,我……』

  ──『雲雀學長,你真矛盾。』

  ──『你……還是沒有……原諒首領嗎……?』

  ──『我也很高興,恭先生還願意回來……』

  ──『如果當年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雲雀學長,其實我啊……』

  ──『我一直、一直這樣希望著──』

  ──『畢竟你也是我們當中最難過的吧?』


  ──對不起……雲雀學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達成約定了……



  「────?!」


  在那股巨量回潮沖過以後,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張報告書的最後一頁依然完好地呈現在他眼前,上面的字依舊醜得驚人,他的眼睛頓時感到一陣刺痛,他不禁伸手捂了起來。


  接著,他聽到了,大腦中有東西當場破碎的聲音。



  自我催眠的封印解除了。


  ……


  「有時候,人並不是說真的遺忘了重要的事情。」


  「相反的,就是因為太重要了,所以才更顯得珍貴易碎,所以才會下意識地不敢去正視、去面對,卻就此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腳下一頓,REBORN轉過了身來,並望向方才走來的道路說道:


  「雲雀,你找到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了嗎?」最不該遺忘的──



  ──『雲雀學長,請您聽我說……』

  『其實,我一直希望著──』



  「…你明明……就沒辦法遵守約定……」隻手捂住了劇烈刺痛的雙眼,雲雀恭彌抓緊紙張的手忍不住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喵…?」


  見雲雀恭彌的樣子不太對勁,褐紋小貓站在不遠處,似是不解地歪了歪頭,並眨了眨那雙圓圓的眼睛。



  ──『我一直……悄悄地希望著──』

  『如果……可以──的話,那該有多好……?』



  「你明明就……做不到……」明明就已經、違反約定了──


  
  『──可以嗎,雲雀學長?』



  「你明明就、違反了約定……!」明明就、已經不在了──


  但為什麼────


  ──『雲雀學長,等有天退休了,我們來養隻貓好不好?』



  「為什麼──就算這樣,我卻還是無法把你給刪除掉……!」為什麼──又要讓他再次想起來──




  「澤田綱吉……!」


  
  頓時,一聲『啪滴』落下,潔白的紙張染開了一滴水漬。


  ……


  ──『雲雀學長……』
  

  『雲雀學長……請您聽我說……』

  『其實……我一直悄悄地希望著……』


  『如果……可以像現在一直牽著雲雀學長的手,那該有多好…?』

  『不管道路有多長、雨下得有多大都無所謂……』

  『只要雲雀學長還牽著我的手,那我就有勇氣繼續往下走……』

  『雲雀學長……我真的好希望,能像現在這樣牽著您的手,並永遠走下去……』

  『就算走到了最後的盡頭……也永遠不要鬆開……』

  『永遠……不要鬆開……』



  ──可以嗎,雲雀學長?

  
  (完)
  我一直認為,最沉痛的悲傷,不是當場爆發出來。
  而是痛到一種,在當時完全毫無知覺的地步。
  等到事過境遷了,再回想起來時,那種感覺才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其實,真正的傷痛,比我們想像中埋得還要深、還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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